李鸿章传

第58章


李鸿章本来不愿让曾纪泽在对法交涉中与 
之平分秋月,当他在上海与脱利古会谈之初,就曾建议清廷特简“洞达时务 之大臣驰往法国”,以取代曾纪泽,被清廷拒绝。曾纪泽也在极力争夺对法 
交涉全权而排斥李鸿章。当李、脱上海谈判中断的时候,曾氏乘机向法国方 面强调:“李鸿章实际上并未负有任何正式的使命”,法国政府“只可真正 
地与总理衙门或有谈判必要的全权的我商议”②。他在与法国外部会谈中,放 弃了否认法国在越南的一切侵略特权的主张,明确提出中法分界“保护”越 
南的建议。这时,他虽然坚持认为“越南久列藩封”,中国对越南有“上邦 之权”,但同李鸿章一样,这只不过是“以虚求实”的外交辞令而已,他甚 
至向新闻界宣称,只要法国公开承认中越间名义上的宗藩关系,那么法越间 前订条约“中国似皆可准”。他还否认刘永福黑旗军与中国有任何联系,只 
是不情愿听任法国“驱逐”而已,这与李鸿章的口径也无二致。稍后,他向 法国提出关于解决越事的 6 条办法,主张将法国侵略势力限制在南圻,维护 
传统的中越宗藩关系,中国有权过问越事,允许各国通商红河,开放山西对 岸的屯鹤关为通商口岸等。李鸿章对曾纪泽的主张,大致是持赞同态度的。
①  李鸿章:《与法使德理固问答节略》,《中法战争》,第 4 册,第 76 贞。
①  《中法战争》,第 4 册,第 89 页。
②  《法国外交丈牍》,《中法战争》,第 7 册,第 170 页。
由此可见,这个时期在有关越事的实际主张上,李、曾二人是大同小异 的,二人的主要差异不在于实质性问题,而在于表面态度的刚柔上。曾纪泽 
好示“刚严”,显“豪气”,谈判桌前,他常以声色俱厉回敬对方的蛮横无 理,动辄诉诸新闻手段揭露对方,不惮于“不见礼于敌庭”,在交涉中多次 
出现僵局。而李鸿章则显得“阴柔”、“圆滑”,有时故作忍让之态。曾纪 泽尝责言:越案“每下愈况,始终误于三字,日‘柔’,日‘忍’,日‘让’”, 
并说:“吾华早示刚严,则法人必不敢轻于举发”①。如系就问题的实质而言, 这种见解不无道理,但从李、脱谈判时期曾、李二人的举措看,其“柔”、
“忍”、“让”与“刚严”的区别似乎主要不是实际主张的歧异,而是表面 态度的不同。
1883 年 12 月中旬,以法军进攻驻越南山西的清军为标志,中法战争正 式爆发。清廷在主战舆论的推动下,公开表明武力抗敌的态度。但驻扎山西 
的清军统帅、云南新任巡抚唐炯却“弃军而逃”,“率行回省”,黑旗军也 因寡不敌众而撤退。法军在 12 月 16 日占领山西城,致使清朝统治层中的某 
些人仓皇失措,甚或有撤防之议。然而这时李鸿章却“慷慨激昂”地发出主 战的呼声。12 月 17 日即法军占领山西的次日,李鸿章上《遵旨妥筹边计折》 说:
??臣惟中外交涉,每举一事,动关全局,是以谋画之始,断不可轻于 言战,而挫败之后,又不宜轻于言和。刘永
福以新集之军隔河而守山西,本是危道;杀伤相当,弃城走险,疆域胜 负,彼此何常?此意未足介意。即敌或径犯北宁,三面受兵,势颇难守。然 
我兵终无遵罢之理??岂可望风震慑,仓卒撤防,使法窥我内怯,要挟多端, 增环海各国狎侮之渐哉?
夫南宋以后,士大夫不甚知兵,无事则矜愤言战,一败则诓儒言和,浮 议喧嚣,终至覆灭。若汉、唐以前,则英君智将,和无定形,战无定势。卒 
之虚憍务名者恒败,而坚忍多略者恒胜:足以知致敌之奇,终在镇定。伏愿 朝廷决计坚持,增军缮备,内外上下,力肩危局,以济艰难,不以一隅之失 
撤重防,不以一将之疏挠定见,不以一前一却定疆吏之功罪,不以一胜一败 卜庙算之是非,与敌久持以待机会,斯则筹边致胜之要道矣。①
纵观李鸿章此番言论,其中对士大夫“无事则矜愤言战,一败则诓懦言 和”的指责,显系针对曾经攻讦过他的某些主战论者而发的,虽然挟杂私人 
成见,但也不失为切中时弊、合情合理之言。他对战局的分析和预测,应当 说是符合实际、颇有见地的。“决计坚持,增军缮备”的主张尤为切要之见, 
难能可贵。而四个“不以??”之论,在对清廷的委婉批评箴劝之中,显示 出从全局出发考虑和处理问题的见识。这些,都是应当肯定的。
值得注意的是,李鸿章此时的表态,不仅是由于谈判破裂、战局已开的 形势激发了他的对外抗争性所使然,而且与清流派的活动有着密切关系。中 
法交涉以来,清流健将对李鸿章有打有拉,既时有责言,抨击他“怯敌”、
“过于谦和”;又设法联络,力图对他施加政治影响。1883 年 12 月张佩纶 进入总理衙门任职,他
因“全力主战”,被有的外国人视为“骄矜无知和中国式爱国主义——
①  曾纪泽:《伦敦复左中堂》,《曾惠敏公遗集》,文集,卷 5,第 8 页。
①  《中法战争》,第 5 册,第 257-258 页。
‘中国人的中国,主义——的产物”①。张佩纶自告奋勇赴津游说李鸿章,“鼓 舞其气”。慈禧认为张氏“奋勇能办事”,批准了他的请求。张氏于 12 月 5 
日抵津,逗留五日,李鸿章的《遵旨妥筹边计折》正是此后所上。李鸿章致 函李鸿藻说:“日前幼樵来晤, 询悉硕画荩勤,忠诚蹇蹇,钦跳动名??洵 
如尊旨,只有增军备缮,一意坚持”②。由此可见,李鸿章此折正是迎合了李 鸿藻之意。张佩纶的天津之行,当是清流派精心谋划、布置的一次重要活动。 
正因为如此,李鸿章主战的余音未息,清流派便紧锣密鼓地出场配合。 已出任山西巡抚的张之洞呼喊尤力。他于 1884 年 1 月初上《法衅已成敬陈战 
守事宜折》,强调须“决战计”,说“事已至此,羁縻无益”,主张在越南 与法军一战。由于李鸿章和清流派的一度合拍,使得主战舆论更占了上风,
以致于以“转圜”为言的翁同龢,尽管“仍力言之,然无和者”③。 当然,尽管这时李鸿章与清流派表面上你唱我和,异口同声,但李鸿章
的主战表态并不见得言由其衷,颇有委蛇保荣的意味。 中法交涉以来,李鸿章处于“谤议喧腾”之中,就在他上《遵旨妥筹边 
计折》前夕,更有人对他激言弹劾,说他“岁费国家百万金, 而每有震惊,
一味议和”,“张夷声势,恫吓朝廷,以掩其贪生畏死,牟利营私之计”,
“坐拥重兵,挟淮军以揽权”,要求立予罢斥④。舆论可畏,而清流派则在相 当程度上左右着舆论,慈禧对他们仍旧放纵和利用,派系斗争复杂,政局叵 
测。李鸿章自然不会冒然拒绝清流派的联络,招其劲矢,故作出亲而近之、 迎而合
之的姿态。对于其他门户,他也因事制宜,巧于应酬。 李鸿章的圆滑并不是多余的。当时清朝统治层中确实构成一种特别复杂
的多边关系网络,慈禧就是主宰这个网络中枢的蜘蛛。她的心机和下一步行 动,即使李鸿章这样的权至们似乎也无法捉摸。他们似乎在沉闷的氛围里预 
感到一场暴风骤雨即将降临,而对他们是凶是吉、是祸是福着实叵测。1884 年 4 月他们所预感的风云果真到来了。慈禧对军机处和总理衙门进行了大改 
组,以奕譞集团取代了奕集团,并给清流派当头一棒,从而一改“当国者 益厌”的“言路纷嚣”的状况,“风气为之一变”。在这种情况下少李鸿章 
便很快收敛了他那主战的面孔,又返回到避战求和的老路上去,充当了与法 国代表福禄诺谈判的牵线人和全权代表。
福禄诺是法国海军舰长,被赫德称作“聪明、诡谲、富有野心的‘玩火 者’式的人物”。此人在中国多年,且曾久居天津,认识了李鸿章。1s84 年
3 月下旬福禄诺和当时任粤海关税务司的德璀琳晤谈,随后德瑶琳便亲自赴 津将福禄诺的密函交给李鸿章。福禄诺玩弄恫吓手法,企图胁迫李鸿章就范, 
声称:法国“拟调兵船人华,将夺据一大口岸为质,若早讲解,可电请其国 止兵”①。李鸿章果真被吓倒,致函总署说:“若此时与议,似兵费可免,边 
界可商,若待彼深入,或更用兵船攻掠沿海地方,恐并此亦办不到, 与其兵 连祸结,日久不解,待至中国饷源匮绝,兵心、民心摇动, 或更生他变,似
①  《中国海关与中法战争》,第 146 页。
②  李鸿章:《致李兰孙中堂》,《李文忠公全书》,朋僚函稿,卷 20.第 50 页。
③  《翁文恭公日记》,光绪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④  秦锤简:《清罢斥李鸿章片》,《中法战争》,第 5 册,第 250—252 页。
①  丰鸿车:《寄译署》,《李鸿章全集》(一),电稿一,第 117 页。
不若随机因应,旱图收束之有裨全局矣”②。这时在巴黎与法国政府直接交涉 的曾纪泽,因其外交举措使得法国大感恼怒,特别是他在致德报函中,公开 
将中国军队在越南山西的败绩,与普法战争中法皇被掳、怯军覆没的色当一 役相对比,使得法国朝野一致认为这是对法国的最大侮辱,掀起了驱曾的喧 
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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