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长篇

 
        于莉莉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演出？” 
        “程小雨告诉我的。” 
        “嘿嘿，我就知道。”于莉莉扯了一下嘴角：“怎么，张建国，有事吗？” 
        “一定要有事情？来看看老朋友不可以吗？” 
        “老朋友……对。”于莉莉扭头深深看了张建国一眼：“当然可以。”两人重新归于沉默，脚步声前前后后，在校园里寂静地响着。 
        大部分人都去看演出了，平时热闹的操场显得空荡寂寥，到处看不到几个人。两个人走在林荫道上，身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张建国心里充斥着一种难言的情绪，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未如此软弱过，软弱到甚至害怕于莉莉开口，怕她无论说出任何一个字来，自己都根本无法应对。在空旷的操场边，在寂静的大学校园里，在一个庞大的城市中，在一个叫中国的地方，在亚洲，在地球，在银河系，在浩瀚无边的永恒的宇宙里……他们是如此渺小，仿佛随时可以被风吹散的两颗灰尘，无力去挽救自己的命运。张建国忽然觉得苦，一阵苦水从牙根直泛上来，令他不得不咬紧自己，否则就熬不过去。 
        远远的，有几个学生在操场上打篮球，一个穿白色毛衣的大一摸样的男孩一个人在投篮，过了一会，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跑来站在篮球架下看着他，男孩子很明显分心，胡乱投了几个，抱着球和女孩子一起走了。两个人并没有什么过分亲热的举动，但他们肩并着肩靠在一起，彼此把头偏过来向对方说话，那种亲昵是显而易见的。 
        于莉莉站下脚步，怔怔地看俩个人紧紧贴在一起从身边的林荫道上走过去。路过她和张建国的时候，两人一起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于莉莉冲他们笑了笑。 
        张建国猜这两个年轻的孩子并不知道这个笑容的含义，也不知道他在用一种怎样的心情看他们抱住自己的青春与爱情走过去……或许数年以后，这对恋人也会象今天的张建国和于莉莉一样，在萧瑟的冬季将褪的傍晚，站在空寂的操场边看别人打球，享受久违的安静--他们尚拥有着没有被确定的未知的未来，而这份财富的宝贵，这对年轻的恋人是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懂得的。 
        有点起风了。张建国和于莉莉站在那里看着操场，并肩而立，默不作声。 
        “走吧。”半晌，还是于莉莉打破了沉默。她一边迈步向前走，一边歪了头，手弯了几缕头发放在牙齿中间慢慢地咬：“对了，程小雨等会要来。” 
        “是吗？”张建国打起精神：“她说她现在很少见你了。” 
        “是很少。大家都忙。” 
        “忙什么呢？” 
        “说不清……毕业的事情。”于莉莉抬头看着张建国：“你怎么样，最近？” 
        “也是忙吧。过年都没回去。” 
        “哦？”于莉莉含义复杂地笑了一下：“你怎么会舍得不回去？” 
        “工作太多了。小程哥哥那个公司，你知道的，现在是关键时候。”张建国口气平淡地说：“再说我也实在懒得来回跑，有点时间不如在家休息休息。” 
        于莉莉出了口气，似乎想问什么又终于忍住。张建国侧过头看她--那样熟悉的微微咬住的嘴唇和一瞬不瞬看着前方的眼睛，几丝长发在小巧的手指中玩弄着，就象许久以前的那个下午，她第一次坐上他的车在北京深秋的天空下飞驰。张建国冲口而出：“谢谢你，于莉莉……” 
        “谢我什么？” 
        “李警官都告诉我了。” 
        “恩。”于莉莉点点头：“我就猜到是这样。他答应过我不跟你说的--李警官，小程，这俩人没一个守信用。” 
        “别怪他们，是我逼着他们的。”张建国解释：“但是，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告诉我你的踪迹？” 
        于莉莉似笑非笑地抬头看他：“你觉得有必要吗？” 
        “你甚至还换了号码，搬了家……这又是为什么？有必要吗？？”想到这些张建国就恼火，声音也微微大了起来。于莉莉把咬在嘴里的发丝掠到耳后，蹦跳着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用无所谓的口气扬声说：“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啊，张建国，只是觉得没必要特意通知--搬家，也跟你没关系，你别乱想。” 
        “那跟谁有关系？……”张建国盯着于莉莉，于莉莉仰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跟谁都没关系。我房子到期了。” 
        张建国涩然笑了一下，发觉现在要和于莉莉交流已经非常之难，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堵在喉咙里就是没有办法开口。尤其是现在他们俩之间，也实在不知道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有一种东西横垣在中间无法消除。那些寒暄的话是那样没有力气，真正想了解的事情，却在心里兜兜转转百般的没有出路。人与人一旦陌生起来真是可怕，张建国想，今天算深刻体验到了什么叫咫尺天涯。 
        （２９） 
        天色渐渐晚了，两人走到大门口，看见小程远远站着，翠绿的外套在灰扑扑的树丛里显得格外显眼。见张建国在，小程喜气洋洋地白了他一眼，冲于莉莉迎过来：“喂，你演出完拉？怎么样？” 
        “很好啊，非常好。”张建国插口由衷地说：“小程你真应该来听听，于莉莉的嗓子好极了。” 
        “我又没问你！”小程兴高采烈地反驳了张建国一句，顺手挎住了于莉莉的胳膊，递给她两本画册：“呐，你要的体育建筑和观光塔的画册，我可是找了好多人才借到，外面没处买去。” 
        于莉莉笑着说：“程小雨同学，你说我到底该感谢你还是批评你呢？” 
        “批评？干吗批评我啊？？”小程吃惊地瞪着眼睛。于莉莉微笑着看她，小程恍然会意，不禁“嘿嘿”一声说：“你是说张建国？……于莉莉啊，你就别装模作样了，只恐怕你看到这个人，要比看到我给你找来的画册不知道要高兴多少倍呢……” 
        “别胡说。”于莉莉沉下脸来，同时微微偏头看了张建国一眼，眉宇眼角有一种藏不住的难言的神采。张建国心里一动，想要追逐她的目光看个清楚，于莉莉却已经把头扭过去了。小程看看他们俩人，若无其事地问：“于莉莉，我这么大老远给你送书来，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你说呢？” 
        “请我吃饭！”小程大叫。 
        “成啊，没问题。”于莉莉一口答应：“正好校门口新开了家湖南菜，要不要去尝尝？” 
        “谁要去饭店吃啊，切。”小程不屑地说：“我要去你家吃。你这家伙不够意思，搬新家2、3个月了，也不请我去看看……” 
        于莉莉站住了，她有些踌躇地望着小程：“这个……改日再去，好不好？我那里很简陋的，再说，也没有准备吃的。” 
        “不好。”小程放开于莉莉胳膊，很干脆地拒绝了：“你以为只有你忙，我都很清闲啊？你以为我穿过大半个城区到你这里来很方便啊？你以为我每次都有兴致要去你的小破房子里看看啊？……就今天。你要请呢，我们就带点儿菜过去，随便吃一点。你要不请呢，于莉莉，咱们也没下次了。” 
        “你这是威胁我？”于莉莉有些着急，尽量不去看张建国，只用低低地口气对着小程。小程把脸仰向着天，故意不看于莉莉恳求的目光：“快说，给个话。” 
        “……好。”于莉莉叹口气：“好吧，既然你一定要难为我。” 
        “哈哈。择日不如撞日哦，就是这个话。”小程大笑：“走走走，咱们可以去那个什么湘菜馆弄点菜带回去倒是真的。” 
        “这个湘菜我请客！”张建国咧开嘴在一边大声说，小程吃惊地扭头看着他：“这还用说吗？当然是你请啊，不然带着你做什么？……”张建国眯起眼睛，脸上全是笑意，走过小程身边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低声咕哝一句：“谢谢你啊，小程。”小程“嘁”了一声，把头转过去，走在前面的于莉莉狐疑地回头看他们：“你们俩在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