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长篇

 
        “没什么没什么。”张建国连忙正了脸色，但想一下抹掉笑容还很难，小程笑吟吟地挤到于莉莉身边抱着她的肩膀说：“我在说张建国不是好人哪，你看，他那一脸坏笑又出来啦……” 
        于莉莉的目光在张建国的脸上专注地停留了几秒，眼神里似乎有一种渴望，渴望从里面找出些什么，张建国用目光拥抱着她，仿佛是他与她之间的一次谈话------她对他产生了这样的问题，他这样回答了；他有那样的问题，她也那样回答了；他们之间有着无穷无尽的问题，而彼此则用无穷无尽的姿态给予对方无穷无尽的细微暗示与答复……这一切完全在无声中进行着，唯一的媒介是两个人的目光，他们全神贯注地注视和阅读着对方，旁若无人，如果不是小程在一边大叫“别发呆啦我肚子饿通啦”，张建国和于莉莉似乎还要一直楞神下去。 
        于莉莉猝然收回目光说：“走吧。” 
        于莉莉的新住所离学校不远，张建国开车5、6分钟也就到了，一行人拎着酒菜上去，打开门，张建国暗暗叹了口气，可心里却莫名其妙地一松--很明显于莉莉是一个人住，没有受到什么其它人关照--房间比原来那个差不多，可里面的家设都很陈旧简陋：一张床，半边是叠成长条的被子，半边是堆在一起略显凌乱的书；一个大衣柜，表面上枣红的漆已经斑驳了；两张板凳担了一张零号图板架在房间正中央就算是桌子，上面有一些绘图用具和一盏小台灯。房间唯一的亮色是靠窗的一个画架，上面有一幅没有完成的油画，凌乱的菊黄的小花在画面上盛放着，让人觉出一股即将破土而出的生命力。小程拎着菜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啧啧有声地说：“于莉莉啊，可怜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就一个人窝在这儿跟贫下中农似的……” 
        “这里很舒服啊。”于莉莉笑道：“心安之处即是家，这个你不懂……来，把菜给我，我去倒下来。” 
        “我来吧。”张建国接过小程手里的东西走进旁边的小厨房，于莉莉连忙跟了过去：“我来我来，你不知道东西在哪儿……” 
        “我知道。”张建国站在水池边对于莉莉微微一笑：“我又不是没在你家洗过碗。” 
        “那，不是现在这个家了。”于莉莉咬着嘴唇低声说。 
        “这些都不是你的家，莉莉。”张建国没有再看她，伸手从一个木头碗柜里拿出几个碗，用开水烫过，把一袋一袋的菜往里面倒：“我不会允许你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这不是你的家。” 
        于莉莉楞了一下，转身走出了厨房。张建国听见她在外面招呼小程收拾桌子放餐具，心里有种又痛又暖的感觉，天知道他多想能够一直这样下去，他和于莉莉，一个在厨房做饭，一个在外面招呼客人，这种类似家庭的氛围张建国只想与于莉莉拥有，别无所求。 
        房间里很暖和。菜摆了一桌子，于莉莉烧了个汤，打开一瓶剑南春，大家脱了外套热乎乎的围坐在图板边上开吃。外面天色已暮，归人匆匆，小程举起酒杯摹仿电视小品里的口气说：“啊，时光如箭，岁月如梭！转眼又到了2002年的春天……”三人开怀大笑，心情极为放松，张建国感叹道：“小程，去年对我来说真是太重要了，发生了许多我可能影响我一辈子的事情，现在回头想想，真是福祸不知啊。”小程接口道：“是是，你看，我们几个认识了，这是大事之一；你进了牢房又出来，这是大事之二；你换了工作到我哥哥那里去，这是大事之三……还有没有？” 
        “当然有。不过不说了，喝酒喝酒。“张建国拿酒杯和小程碰了一下，看于莉莉酒杯还空着，从酒瓶里给她倒了大半杯，然后“当”的碰了一下：“于莉莉，我们几个真该一起喝一杯，纪念这难忘的一年半时间。” 
        于莉莉微笑着把酒杯举了一举，仰头一饮而尽，引来小程一阵惊呼：“于莉莉你卧虎藏龙……”于莉莉白了小程一眼：“就你话多，快点吃菜，要凉啦。” 
        湘菜偏辣，加上酒气一烘，不一会几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气氛融洽欢快。于莉莉把自己怎么遇见沈亮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小程是第一次听说，吃惊地张大嘴，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张建国给自己满满倒上，对于莉莉说：“我得敬你三杯，莉莉，其实你一直都是我的福星。”仰头干了，又给自己斟酒。于莉莉着急地按住张建国拿着酒瓶的手说：“别这么喝，太猛了……”张建国借着酒劲反手握住于莉莉，看着她说：“没关系，我的酒量我自己有数。“小程跳起来说：“汤凉啦，我去热汤！……”端着小锅一溜烟钻进厨房去了。于莉莉红了脸，缩了身子想把手抽出来，张建国微一松劲，于莉莉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松开，小手藏在他的手心里楞着，似乎不愿意那么快就离开。张建国微微一笑，再次用力握紧，这次无论于莉莉怎么挣扎也无法把手抽出来了。于莉莉放弃了努力，抬头看着张建国，面颊红润，眼睛里雾气迷朦，目光仿佛浸在水里一样。张建国无法觉察地叹了口气，眼神始终没有离开于莉莉的脸，于莉莉蜷起手指，低声说：“小程要出来了。” 
        张建国没理会她，低头去看于莉莉握起的拳头：“那几个香灰烧出来的小疤，还在吗？” 
        “在。”于莉莉摊开手给张建国看，食指上三点暗红的瘢痕，似乎很难褪去。张建国把这只小手放到唇边深深吻了一下，闭了闭眼睛，半晌，猛然松开了，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那边，小程已经夸张地在喊：“汤好了，我来啦……” 
        随后一切就开始不对了，一种模糊不清的暧昧气氛在房间上空漂浮，大家的谈话开始变得有些心不在焉。屋子里很热闹，但话语与思想是分离的，表情与内心是分离的，张建国和于莉莉努力想集中精力把聚会的场面维持下去，却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有口无心。在这种情况下，纵然小程和于莉莉并不擅长喝酒，一瓶剑南春也飞快地见了底。小程喝完最后一杯，把酒杯一顿，站起身来宣布：“我要走了！明天还上早班……” 
        “再呆会儿吧！”张建国和于莉莉异口同声地说。 
        “不成，明天一早还有事，晚上我得早点儿睡。” 
        张建国起身道：“那我开车送你。” 
        “哎……别别，求你了。”小程连忙摆手阻止：“你今天喝了有半斤吧？你不要命，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不至于吧，你就这么小瞧我？”张建国笑，小程不理会他，转身套上外衣对于莉莉说：“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这可是俺的宗旨……张建国的车就免了，我还是坐公车心里踏实点--回头你也别让他开车，最好打的回去，知道拉？” 
        “罗嗦。”于莉莉笑着站起身送于小程，酒涌上来，身体微微趔趄了一下：“人家那么大人了，还要你操心？你也别坐公车，打辆出租早点回去吧，晚了我也不放心。” 
        “知道知道。”小程答应着，打开门往外走，见于莉莉象要送出来的样子，忙转身身把她推回去：“别出来拉，外面冷……看你脸红的根柿子似的，喝这么多！我走了于莉莉……张建国，再见啊！” 
        “再见再见。”张建国在里面大声答应着，于莉莉笑着对小程说：“快走吧你就，这么婆婆妈妈的。” 
        “怎么，着急了？”小程促狭地冲于莉莉挤挤眼，凑过去低声说：“春宵苦短呵……好好珍惜。”说完哈哈大笑着冲下楼梯跑了。于莉莉一句“去你的”没来得及赶上，只好笑着摇头把门关上，转身对张建国说：“小程这家伙，就是喜欢胡说八……” 
        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于莉莉的唇已经被张建国堵住了，他把她抵在门边的墙上，坚决地、渴求地、热烈地吻她。刹那间于莉莉整个手足都酸麻下来，根本没有反对的力气。欲望的火焰在简陋的小屋里轰然点燃，一发不可收拾。两人慌张地亲吻，用力地拥抱，手忙脚乱地替对方脱去衣服，踉跄着走向床边。不知道是谁伸手关掉了灯，黑暗象张大网铺天盖地般遮下，掩盖了被酒精烧红的脸和颤抖着求索的唇，滚烫的肌肤，含混的低语，吮吸，舔噬，冲击，回应，粗暴，温柔，辗转，放恣……眼看耳鬓厮磨就要到达，忽又脱身迤逦而去，延宕愉悦，欲拒还迎。两人用尽所有的力气热烈而缱绻地纠缠对方，沉沦得无以复加，所有思念爱恨都化作深沉的喘息和微弱的呻吟，弥漫在小屋的每一寸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