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第67章


 
  人到了难中要拉他一把, 
  人到了急处可别把他欺…… 
  沈春和将朱少文传授给他的这一段《劝人方》唱得依腔贴调、字正音圆,吸引得游人个个摇头晃脑、侧耳倾听。唱罢开场的“太平歌词”,便接上了由评书改成单口相声的《康熙私访月明楼》。他把这一个具有着浓烈传奇色彩的故事分做了十几个段落,运用上说书的技巧,留足了扣子,插满了笑料,引逗得人们只要站下便休想再移动半步,心里头像让什么东西钩着,手捧着肚子欲罢不能。隔一阵他便敛上一回钱,多数的游客都很仗义,逢他开口便总会往那“锅”里甩几个铜子。偶尔遇到那吝啬的一毛不拔的,他也只是看看对方的脸一笑了之。自从经历了上次的那一场磨难,他的心胸遂变得宽敞了许多。 
  间歇时,也曾有认识他听过他说书的人发问:“沈先生,放着好好的书不说,您怎么忽了巴就改行说了相声呢?评书那叫高台教化,相声不过是一个大子儿的玩艺儿……” 
  他只能以一笑作答。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人哪,还不是走到哪儿说哪儿,活这一辈子,怎么会光有通天大道?崎岖山路得行,羊肠小路得走,即便走到没了前途,你也不能怨脚、怨鞋、怨胳膊、怨腿,草棵子里趟条道儿也得继续往前走! 
  今日,他本想提前一会儿收场,可是有十几个游客偏就听上了瘾,硬是拉扯了他不让走,其中一个胖子还去附近的食摊上端来一大碗馄饨并两个夹了肉的烧饼,非求了他抓紧吃完接着开场。 
  那人说道:“实不相瞒老沈,本来下半晌我还有个约会,事关一笔上千两银子的大买卖,可方才自打听了你这段相声,半不拉截的,心就踏实不下来了,光想着康熙爷这点子事。待会儿你紧着点儿说行不行?少打几回钱,我多扔上几个不就全有了?” 
  一个瘦子马上接过了话茬,“论相声,天桥这地面上有好几处,你沈先生的玩艺儿可说是蝎子拉屎——毒(独)一份!说它是评书吧,还挺逗乐,倒了还得算是相声,乐儿里有书,书里有乐儿,确乎有点儿意思!” 
  生意能够做到这个份上,沈春和心中自然得意,只好匆匆咬了几口烧饼,喝了几匙馄饨汤,便又重新站到了场地中央。这一段“月明楼康熙拿四霸”直说到酉正时分才结束,他只在半截喝了碗茶水,且没再打一回钱。人心换人心,八两对半斤,听客们既瞧得起咱,咱就不能让人家小瞧了,养家糊口又不靠这三天两后晌。然而,当他把这一天的收入清点了之后,却发现竟比往常多出了三四吊钱。 
  他到鞋摊借了把布掸子,把身上身下抽打了一遍,这才提了一兜铜子走进了对面的酒馆。中午他便与朱少文几个约定了,今晚由他做东请朋友们喝两杯放松放松。 
  取名“同好居”的这家酒馆铺面不大,却十分干净整齐,此时只见十几张红油方桌空着七八。天桥地界就这行市,中午时分来吃饭的恨不能将这几间屋子挤爆,可天一擦黑,游客们四散而去,这地方便空空荡荡少了人气。 
  沈春和刚点了菜,就见朱少文与颜朝相一前一后迈进了门槛。 
  三个人不论宾主随便坐了。沈春和问道:“丑子大哥呢?莫非说你们没叫他?”   
  欢喜虫儿第二十三章(4)   
  朱少文说:“先回家送钱去了,待会儿就过来,一大家子还等他的钱买棒子面呢。” 
  颜朝相叹了一口气,“人哪,他嫌家口多,我嫌家口少,自从钰儿嫁走了,我们老两口子便觉着活得没了意思。” 
  “没把六五子一起叫上?”沈春和又问道。 
  “一个徒弟,叫他来凑和什么?”颜朝相喝了一口茶水说道。 
  朱少文解释说:“说起来,他怎么着也还是个孩子,还是少沾酒桌的好。另外,有他在,我怕咱们说话不方便。” 
  他询问了沈春和这一日的生意,之后,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放到他面前,“我早听说了,你那段‘月明楼’十分不赖,每天压压插插挤满了人,可总靠这一块活不成。于是,我根据《刘公案》的内容纂了一段《君臣斗智》,抄好了一份梁子,你看看像不像一段新单口?说的是刘墉戏耍大奸和珅的事,本来想叫《满汉斗》的,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不妥。” 
  沈春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少文兄,你叫我怎么谢你呢……我老沈真是好福气,能结交你这么一个知己,此生足矣!” 
  “可别——”朱少文连连摆手,“你是我师弟,朝相是我盟兄,丑子是我梨园行的师哥,大家都不是外人,相互之间伸把手又算得了什么?用不着谁感谢谁。另外,我想,哪天还得帮丑子编几个适合他的新段子,他总靠‘哭丧’不行,人们总有看腻歪了的那一天……” 
  说话间,堂倌一面吆喝着一面将酒菜并饭食摆上了桌,“两壶烧刀子一个拼盘,炸花生米——加忌讳,溜里脊——加糟,四个家常十个铲儿咧!”这番话外地人听了一准懵懂,而北京人却个个明瞭,忌讳指醋,糟指糖,家常乃是家常饼,那所谓的十个铲儿便是五对一面焦的大馅锅贴。既经济又实惠,既解饱又解馋,这就是北京人的追求! 
  三个人边吃边喝边等,不大工夫,个个脸红上来。朱少文兴至勃然,提议道:“照这样一味干喝,等丑子来了我们也就都醉了,我看,不如凑趣一起做个文字游戏,既可以开心解闷,也能消磨些时光,如何?” 
  沈春和附和道:“我觉得行,这主意不错,请少文兄出题就是。” 
  朱少文思索片刻,“这么着,每人先说两个字,这两个字必须属于同一个部首,也就是说必须同旁,而且应当是两样形质相近的物件;之后再说出一个字,此字须能拆读成两个字;最后,要用上这四个字作一句前言搭后语。说不上来的罚酒一盅。” 
  颜朝相嘿嘿一笑,“既然是你出的题目,就由你先做个示范吧。” 
  朱少文想了想,开口说道:“二字同旁‘猴’与‘猿’。” 
  颜朝相嗯了一声,“不错,不仅二字同旁,而且物近。那一字拆开呢?” 
  “‘出’字拆开两个‘山’。”朱少文道。 
  “一句前言搭后语是——”沈春和问。 
  “这山上出猴,那山上出猿。” 
  “还真有点儿意思。”颜朝相坐在朱少文的下首,自然轮到了他。他不假思索说道:“二字同旁‘梁’和‘柱’。” 
  “说得好。”沈春和追问道:“一字拆开?” 
  “‘林’字拆开两个‘木’。” 
  “请接前言搭后语。” 
  “这块木料为梁,那块木料为柱。” 
  “妙,实在是妙!”沈春和赞过之后,没用人催,随即开了口:“二字同旁‘疮’与‘疥’。” 
  “都对。”朱少文接着问道:“一字拆开?” 
  “‘朋’字拆开两个‘月’。” 
  “一句前言搭后语?” 
  只听沈春和恨恨地说道:“这月奕详生疮,下月奕详生疥!” 
  “骂得好!解气!”三个人不约而同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一干见底。 
  朱少文抿了下嘴唇,呵出了一口辣气,“这一回咱改换改换,说个三字同头、三字同旁,后缀一句前言搭后语。我出题,自然是我先说。说的是:三字同头‘芙’、‘蓉’、‘花’。” 
  颜朝相点点头,“对,这三个字都是草字头。那么,三字同旁是——” 
  “三字同旁‘姐’、‘妹’、‘妈’。” 
  “没错,这三个字皆为女字旁。一句前言搭后语又是什么?” 
  “要戴芙蓉花,除非姐妹妈;不是姐妹妈,戴不了芙蓉花。” 
  颜朝相一贯倨傲,轻易不会褒奖人,此时,也不由得赞叹道:“既合辙且押韵,令为兄佩服。下面听我的:三字同头‘常’、‘當’、‘裳’。” 
  沈春和挑起了拇指,“颜大哥这三个字选得极巧,用的都是尚字头,且语意连贯。三字同旁又是——” 
  “三字同旁‘吃’、‘喝’、‘唱’。” 
  “三张口一齐开,恰切。一句前言搭后语是什么?” 
  “皆因人好吃喝唱,故此人才常當裳;人若不好吃喝唱,人又何必常當裳?试看当今世上,连衣裳裤子都押给了当铺的,又有哪一个不是由吃喝玩乐引起的?”颜朝相一脸得意。 
  “有道理,深刻,足可以做我等的座右铭了。”沈春和若有所思,忽而想到轮到自己,遂说道:“我的也想好了,两位大哥请听:三字同头‘疮’、‘疥’、‘疔’。” 
  朱少文扑哧乐了,“你看你,又来了,不过比方才多了一个字而已,也罢,倒都是病字头。那三字同旁又是什么呢?”   
  欢喜虫儿第二十三章(5)   
  “三字同旁‘哎’、‘哟’、‘哼’。” 
  “要听前言搭后语。” 
  “奕详长了疮疥疔,所以奕详哎哟哼;他若没长疮疥疔,他又何必哎哟哼?” 
  听到这儿,三个人皆笑不可抑,不免手握浮白,一饮而尽。 
  此刻,红头涨脸的孙丑子一头热汗跑进来,沈春和嗔怪道:“孙大哥,你可真不对,让我们等了这许久,两壶白酒都快见了底,你说,是不是该罚你三杯?” 
  孙丑子用衣袖抹了把脸,喘吁吁说道:“罚不罚的一会儿再说,先让我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听了肯定就不会再埋怨我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