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第54章


你俩想想,由打盘古开天到如今,有谁听过山羊喝茶的吗?这不明摆着欺生吗?你们知道我的脾气,遇上这种事儿我能眼瞧着不管?于是乎,我脑子一转,叫过那跑堂的点了满满一桌子菜,接着就奔了斜对门的一家奶茶馆,跟掌柜的借了他娘的十头奶牛,甭管大的、小的、黑的、白的、高的、矮的,一通鞭子全让我赶进了茶馆里边。许羊喝茶,就许牛吃饭,我今儿就给他来个大宴群牛!” 
  “后来呢?”两个人见奕誴收了话口,忙不迭追问道。 
  “后来?哈哈哈……你们自己想吧,乐子大啦!”奕誴刚一绷脸,接着将到嘴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什么日子口,这么热闹呀?”随了话音,只见王世子奕详手挑门帘跨进来。 
  阿彦涛心里一阵腻烦,可碍着情面也只能和裕二福并肩站立了。 
  奕详虚情假义地贴近阿彦涛,拉住了他的手,“哟,大舅哥,多日不见,你可好啊?从打你妹子出嫁那天起,你就再没登过我的门,就是不想见我,也应该去看看允歌不是?” 
  五爷招呼着众人坐了,说道:“老阿,咱说正事。今儿一是我找你们,眼见还有一个来月就要过年了,和你们两个把儿头商量一下票房的事项,你们得抓空多排练一些新段子,尤其是喜庆段子,要好好儿地闹腾倒腾。现下京城里的十几个票房都在暗暗较着劲,咱‘醒世金铎’可不能落了后,得给五爷我的脸上添几分光彩!” 
  阿彦涛回道:“您老放心,正操持着呢。新近又添了一档双簧,前脸儿、后脸儿双学一人,有意思着呢,管保您一瞧就喜欢。” 
  “那好。前几天我府上去浙江办差的一个包衣捎回一些黄岩蜜桔,待会儿你们搬走两筐,算是我犒劳你们了。”奕誴的目光转向了奕详。“二呢,是这位提督大人找你们,说有件事要当着我的面和你们对证对证。” 
  奕详嘿嘿笑道:“没这话,彼此老没见了,凑一块儿随便聊聊。” 
  奕誴斜睨了他一眼,“老阿、老裕,听说你们前些日子排演了一段《八旗叹》,唱得挺响,好几个票房赶着跟你们学,有这么回事吗?” 
  裕二福连忙站起来回答:“有,我唱的。是段岔曲,不长的一个玩艺儿。” 
  “是谁编的?” 
  “我。”阿彦涛也站了起来。其实,这一段唱词是允歌写的,此时他已预感到要引出什么麻烦,便自己抢先应承下来。 
  “有人挑了毛病,说这段曲词给八旗子弟脸上抹了黑,放出话来要封了咱们这票房呢。”奕誴话中带着刺。 
  “倒也没这么严重。”奕详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手底下有人向我反映了,说这一段《八旗叹》专拣八旗子弟背兴处做文章,指责他们白天养鸟、斗蛐蛐,晚上搂着三妻四妾寻欢作乐,胸无大志,醉生梦死,靠着那点儿铁杆儿庄稼吃饱了混天黑,一旦上了战场,见了那些造反的群氓就浑身哆嗦。五哥您说,唱这东西干吗,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奕誴冷眼说道:“详子,有凭据吗?” 
  “有。”奕详从袖子里抽出一叠稿纸递了过去,“这是誊录的一份唱词,请您过眼。” 
  奕誴展开稿纸看去,见上面写道: 
  大清国开基创业二百年, 
  只可叹八旗子弟已不似先前。 
  在京的个顶个提笼架鸟, 
  出外的多一半学会了吃烟。 
  马上功夫样样荒废, 
  娇妻美妾日日追欢。 
  更有那枉法贪赃唯恐民变, 
  闹得是天愁人怨水旱连年。 
  黎民百姓遭涂炭, 
  反了个洪秀全, 
  李凤祥也被刀餐, 
  军师姓冯号云山, 
  在广西省把府县占了个全。 
  吓坏了大小众官员, 
  浑身乱战,心胆俱寒, 
  面似了一刀黄表纸, 
  那一副小样儿实在堪怜。 
  …… 
  奕誴沉吟半晌,说道:“说得倒也都是实情。照此看来,八旗政务也是该着整顿一番了,长此以往,于国不利。哪天我得上个折子,给皇上提个醒。” 
  奕详道:“整顿归整顿,可这毕竟只是少数人的作为,有那终日苦读兵书、盘弓习马的八旗将士怎么不提?再者说,咱不能自己揭自己的疮嘎巴,家丑不能外扬,不能让汉人看了咱们的笑话,五哥,您说我说的是不是?” 
  “你接着说。”奕誴未置可否。   
  欢喜虫儿第十八章(5)   
  “现而今我顶着这一份差使,专管着四门九城的大事小情,只求能平平稳稳、安安康康,不愿看到怨声四起、人心浮动。想当初乾隆爷支持子弟们成立票房究竟是为了什么?不用我多说,还不就是为了讴歌盛世、称颂太平?”奕详一面说一面瞧着五爷的脸色。 
  “你这话在理。”奕誴点了点头。 
  “大舅哥,”奕详转身从托盘里拿了一个桔子递到了阿彦涛的手上,“听我一句劝,这一段《八旗叹》打今儿起就别唱了。不怕你不爱听,咱亲是亲,事儿是事儿,一旦因为这么一段岔曲惹出什么麻烦,我可就帮不了你了,我可不愿落个徇私舞弊、搅乱视听的罪名。” 
  阿彦涛把桔子推了回去,“提督大人,听明白了,你是你,我是我,咱别往一块儿扯行不?我妹妹嫁了你,我可没嫁你。您是谁?世子爷,九门提督,步军统领,京城里跺一脚颤三颤的主儿,咱高攀不上!” 
  “五哥,您瞧——”奕详挂了委屈把脸转向了奕誴。 
  “成了,老阿,你这话说得忒没劲,到哪儿说你俩也是亲戚。详子也没别的意思,左不过是提醒你要谨言慎行。”奕誴埋怨道,“听我的,你回去把这《八旗叹》改改词儿,拣那好听的鼓劲儿的话加进去,索性改个名儿,就叫——《八旗赞》,这么着,谁听了谁也不会不欢喜。至于你,详子,也嘱咐嘱咐你那帮子手下,别太较真儿,听书唱曲儿就为找个乐子,寻个开心,要能够这耳朵进,那耳朵出,听完就玩了,没有那么多说头。我看,今儿这事就说到这儿,全都各忙各的去吧。” 
  奕誴站起身,下了逐客令。   
  欢喜虫儿第十九章(1)   
  “慧兰姐,把嘴张大一点儿,对,都把它咽了……多吃点儿……”叶儿站在炕前,一手端碗,一手挑着羹匙,正一勺一勺地喂着她,耐心劲儿像伺候一个小孩。 
  朱慧兰蓬头垢面坐在炕头上,木瞪着两只大眼,一动不动,仿佛墓道的石俑。从魏家回来已经好几个月了,她便一直是这样,失魂落魄,一语不发,无论谁问她什么都毫无反映,就像聋哑了一般。朱少文照顾起来自然多有不便之处,只好把叶儿请过来,白天在这里忙活,傍晚再赶回家看护师父李宝成。 
  “唉!”看着眼前的情景,朱大官由不得叹了一口气,汪着两眼泪说道:“要总是这样,真还不如死了的好。” 
  叶儿嘘了一声,压低嗓门道:“您可别这么说,当心让慧兰姐听见。” 
  “打雷她都听不见!听见倒好了,省得一家老小都围着她一个人忙活。我这究竟是做的什么孽呀!”朱大官顿足捶胸哭出了声。 
  “我看这两天强了不少,不光吃得比以前多了,脸上也好像有了血色,再将养些日子一准儿能下地。”叶儿安慰道。 
  这时,朱少文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点手把父亲和叶儿从里屋叫出来,叽叽咕咕低语了一阵。原来,这院儿里的木匠许光衍今日娶亲,用不了多一会儿轿子就会上门,动静自然是小不了,他担心妹妹听见鼓乐、鞭炮再受一番刺激,由此而加重了病情。 
  “我背她出去避避吧?”朱少文与父亲商量道。 
  “我看用不着,街坊四邻的看见她这一副模样,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放心,她听不见。”朱大官摇摇头。 
  “万一要是……”叶儿欲言又止。 
  朱大官烦躁地说道:“兰儿知道了又能怎么着?莫非说要让人家等她一辈子?况且她已经嫁了一回,如今又是这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还想什么?” 
  “要我说,还是离开一会儿好。”朱少文坚持道。 
  正这工夫,一片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大门口炸响开来,紧接着,欢腾的鼓乐也吹打起来。里屋随即传出一声问语,令几个人大大吃了一惊。“什么声音这么响呀?听起来好热闹!”这是慧兰几个月以来说出的第一句话。 
  朱少文抢近一步说道:“打雷呢,要下雨了。” 
  “骗人,大冬天的怎么会打雷呢?”慧兰竟转动了眼睛,神情也活泛了许多,她侧起耳朵冲向了窗外,“我听明白了,这是有人在结婚娶媳妇呢。” 
  朱少文一时且喜且悲,既为妹妹恢复了知觉感到高兴,又为她的命运遭际感到心酸。“慧兰,你终于开口说话了,你知道你这些日子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别打岔,让我想想咱院儿里是谁在办喜事……”她表现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 
  “慧兰姐,没人办喜事,真的是没人办喜事,你可别胡思乱想,静下心把身子骨养好了才是正事……”叶儿搂着她的肩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想起来了,咱院里只有他该着娶媳妇了。早就该了……嫁给他的那个女人可真有福气……”她喃喃自语着,刚刚有些灵性的眼睛一下子又黯淡下来,从里面涌出了两行浊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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