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史秘本

第135章


与要塞邺城相比,这里离战场更近,也就意味着“大本营”前移。不过,有关迁都的传言却始终没有销声匿迹。
“洛阳要成为都城了。”
“那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不过,虽不便明说,但那可不是大汉的都城。”
“什么?难道不是天子的都城吗?”
“也许是天子的都城吧……好了,我不能再多说了。”
“你不说我也明白……”
洛阳的市井之间,悄悄地流传着这样的闲谈。汉室衰败,几乎与灭亡无异。魏国的曹氏将取而代之,成为天下之主。这已经成为中原百姓的常识了。
曹操于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十月进驻洛阳。同年十二月,关羽战败。关羽败走麦城的传言也传到了洛阳——终于要到魏取代汉的时候了。就算不说出口,人们也早已将此当作了既定事实。在这样的认识基础之上,众人开始谈论各种各样的事情。
“今夜,殿下将要莅临白马寺。”西域僧支敬说道。
“哦,这是……”陶固的表情明亮了起来。
“也请陶固大人赏光。”
“什么?我吗?”
“是的,我已经将您列在出席名簿上了。”
“这种事……老朽诚惶诚恐。”
“不必多虑,今晚不必拘泥于礼节,只是个简单轻松的聚会而已。殿下也是微服出行。不算是什么严肃场面,所以请您务必赏光……如此一来,洛阳之事不也就能够向殿下请愿了吗?”
“也对,洛阳之事……”陶固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能够将洛阳之事托付给最高当权者——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我才来找您的啊。”支敬说道。
“劳您费心了。”陶固低下头,“好!老夫自当前往,请问具体是……”

建始殿。“建始”其实是西汉成帝的年号。曹操在给新建成的宫殿命名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二百五十年前的年号。由此开国、由此开始建设新的国家——因为带有这样的寓意,所以他选择了“建始”这个名字。建始殿已经初具规模。曹操去建始殿视察。工程大体上已经完成,只剩下内部和墙壁部分。因为工程浩大,建筑材料有些不足。
“正在砍伐濯龙祠的树木。”负责监工的官员报告说。
“哦,濯龙祠的神木啊……”曹操轻声道。
据《汉书》的注解,当时称身高八尺以上的马为龙。“濯龙”也就是洗濯良马的意思。盖有皇家马厩的地方称为濯龙,周围的园林则被称为濯龙苑,那里的池子叫作濯龙池。附近又有一座小祠堂,因是皇家用地,其中的树木自然不能随意砍伐。因此濯龙祠一带的树木都被称为“神木”。
曹操对迷信深恶痛绝。年轻的时候,他初次在地方当官时,便着手破除邪教淫祠。有人说他会遭到报应,曹操回答说:“有没有遭到报应,睁开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他甚至还干过对着淫祠撒尿的事情。
曹操憎恶迷信,他的手下也很清楚。所以,他们砍起神木来也无所顾忌。不过,这次曹操却显得有些不安。
“好吧,回去时顺便去一趟濯龙祠,我要看看砍伐神木的情况。”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隐隐的不安,为了平息这种不安,他才说要去视察一番。
据司马彪的《续汉书》记载,濯龙苑位于洛阳西北。此处的祠堂据说是东汉的桓帝为了祭祀黄老而建的。虽是严冬时节,采伐工人却一个个大汗淋漓地挥舞着斧头。“嗬!干得不错。”曹操在砍伐工人的旁边停下舆辇,慢慢走下车来。下车的时候,他感到腰间一阵剧痛。“上年纪了啊……”曹操微微摇了摇头。没有人注意到曹操的痛苦表情。因为家臣全都伏地跪倒,没有一个人抬头。曹操已经六十五岁了。他不想谈论自己的年龄,其实是害怕谈论。除了老毛病偏头痛之外,突然活动身体的时候腰也会痛得厉害。听力也不大好了,视力更是大不如前。“干得不错。”曹操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实际上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是因为恐惧身体机能的衰退,才装出一副看得很清的模样。他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半天,终于开始看清现场的大致情形了。他略微放了一点心,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伐木工人头上都裹着头巾。实际上,武士以头巾裹头是从曹操开始的。在此之前,无论是武士还是士大夫,都必须穿戴整齐。不过,到了东汉末年,头冠开始变得简单化,同时流行起裹头巾了。既然都是简化,不如彻底一些,直接省掉吧。曹操便干脆用头巾替代了头冠。而一般劳动者戴的头巾,则是自古以来的一种装束。
“嗨呦!嗨哟!”工人们一边吆喝一边挥动着斧头。在一棵粗得需要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大树根部,有一个男子一直在默默地挥着斧头,露在头巾外的头发已经花白。
“一把年纪了,还在如此拼命啊!”曹操心中感叹。
这位老人一只肩膀露在外面,古铜色肩膀上的筋骨随着斧头一起一落而欢快地跳动着。
“哎呀,这是……”看着老人落下的斧头,曹操不禁叫出了声。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斧头已经在靠近大树根部的地方砍了很多下,这里的树皮都已经脱落,露出里面发白的部分。就是这里,渗出了鲜红的液体。“树流血了吗?会有这样的事吗?”曹操再次揉了揉眼睛,果然是像血一样的东西。不单单是慢慢渗出,而且越聚越多,顺着一条线流淌下来。曹操移开了视线。“就算是神木,也不可能流血。况且这本来就不是神木。濯龙祠的树和周围民家院子里的树不都是一样的东西吗?看起来像是流血,其实只是树液而已,要么就是树脂……”曹操这样告诉自己。他转过身去,不再看那棵树。
“去白马寺。”说着,曹操登上了舆辇。在舆辇中,曹操心想:“我有点儿不像我自己了。平时不是这样啊……”若是平时的曹操,一定会靠近神树,用自己的眼睛仔细确认那不是血,而是树汁。转开目光,背过身去,确实不像曹操的风格。稀里糊涂地将事情丢在一边置之不理,这是他以前最为痛恨的事情。车子摇晃起来,曹操也不住地摇头:“我从前……”他有些退缩了。果然还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舆辇之中,曹操考虑着这件事,心情郁郁不快。

“要去会一会难得一见的朋友。”去白马寺的路上,曹操坐在舆辇之中对自己说道。他并非是因为年老力衰才开始关注佛教这个异国信仰的。很早以前,他便认识不少白马寺的人,还在那里见到了张鲁的母亲少容和她的弟子陈潜,还有热爱洛阳的许多人。当上魏王之后,曹操事务缠身,与那些人见面、悠闲交谈的机会也就少了许多。关羽败走麦城的消息传来,曹操终于松了一口气,由前线司令部回到了洛阳。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他想去同那些久违的朋友们在一起畅谈一番,虽然他们与争霸天下关系不大。这当然不是因为自己气力衰竭的缘故——然而像这样必须自我辩解一番,对于曹操来说也非同寻常。曹操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禁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上了年纪。
“哦,陶固嘛……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在白马寺的聚会上,曹操第一次见到了陶固。自从三十年前董卓将洛阳化作灰烬之后,陶固这个名字便好像从大地上消失了一般,被人们遗忘了。然而,若是放在三十年前,只要提起陶固这个名字,洛阳城中无人不知——他是当时洛阳首屈一指的富豪。年轻时候的曹操,自然也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他能在三十年之后依然清晰地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他从白马寺长老支敬那里听说过关于陶固的故事。当年董卓为了隐匿财宝,招来白马寺的月氏族人挖凿洞穴。藏好财宝之后,董卓和吕布又要将挖洞的人一并埋到洞里灭口。幸亏陶固事先从邻近的自家府院中横着挖了一条地道,通向藏匿财宝的洞穴,才将活埋的人救了出来。“他深爱着洛阳。”当时,支敬将这个故事说给曹操之后,特意加了这么一句。
“啊!汗颜之至,老朽微名,实在有辱殿下视听。”陶固拜倒在地。
“我听支英说过你挖洞的事情,助人是好事啊!”
“惭愧惭愧。”
“听说你热爱洛阳?”
“是的,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化成了灰烬也还在爱着她吗?”
“化成灰烬之后,更勾起了我心中的热爱。”
“人也是这样啊。”曹操说道。“嗯?”陶固抬起头,惊讶地盯着曹操的脸。
当时的中国,人死之后俱是土葬,没有死后成灰的说法。火葬是佛教盛行之后才兴起的。曹操经常从支英那里了解佛教,所以也知道火葬。“化成灰不是很高洁嘛,要比腐烂好上许多。”曹操是彻底的现实主义者,他对火葬这一习俗有着如此评价。“这里不是佛教的寺院吗?佛教认为人死之后应当化成灰烬。”曹操笑着说道。
“这次请陶固来,是因为他有求于殿下……”支敬在旁边插话道。
“有事相求?哦,说来听听。”曹操说道。
“这个,其实也没什么……”陶固叩头说道,“我想将洛阳重新建成繁华的都市,仅此而已……重新建成繁花似锦的都城。”
“仅此而已?”曹操问道,他感到有些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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