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河南大饥荒

第31章


(二)大户存粮破壁出
封存大户的存粮,这个在郑州已经不是口号,而是严格的被执行着。
王专员和郑州警备司令彭赍光氏,在年前曾劝谕富户把存粮登记,用以办理平粜,到麦收后归还。但是那些冷血的豪猪们,对政府的劝谕佯作不知,仍然不肯登记囤粮。
登记的期限,已经过去了。当局便组织经济检查队,向市区城镇搜查,那些人们,把粮食藏在地窖里、夹壁里,但仍然逃不出检查人员的视线,仍然被检查了出来。
检查出来的粮食,按富户的人口,分配给他们,每大口每月四斗,每小口两斗,剩下的除了提出一部分给检举的人以外,剩下的全数发急赈或者拨入粥厂。
平常,有些公务人员,常常凭着身份的掩护,囤积渔利,逍遥于法律圈外,以为别人无可如何,同时也不好意思执法以绳。但郑州市的经济检查队,却打破了这种积习,一秉大公无私的精神。有一个县政府的科长姓冯的囤积了十几石粮食,当局亦毫不徇情地予以封存。
自然,经济检查队本身也有很少数的不良分子,他们滥用职权,借机敲诈,拿封存当武器,受贿自肥。彭司令对于这种败类,办法是严刑峻法。最近有一个姓萧的少校参谋和姓邢的上尉科员借检查队名义受贿,彭司令立时分别予以枪毙和判处徒刑的处罚。
在这种严明果断的作风下,封存富户余粮的工作开展得非常顺利,截止到三月止,由县政府封存的有二百五十石,经济检查队检查出封存的有一百石,合计有五百石,折秤数计八万斤,如折合成郑市粮食的价格,数目在一百三十万左右。
这工作还在继续着。富人们眼睁睁地看着粮食走出地窖,走到灾民的口里,他们也许会后悔着倒不如在登记的时期里借给政府了吧?
(三)墙里墙外两世界
从四月一号起,郑市增添了许多收容单位,过去堆满街角和废墟中的灾民,被吸收在收容所和粥厂中。
仅以郑州市面而论,便有八九个救济单位,国际救济会在福寿街的第一收容所,和二马路的难童教养院,都是早已设立的,另外有几个则是新近所筹办。
由县救灾会主持,每乡设三个粥厂,每个收容人数一百至一百五十人。郑州统共分三镇,每镇三个,统共九个。另外还有青年团创办的“灾童教养院”,警察局主持的“不良少年感化院”,救济院主持的“难童班”,合上国际救济会的容纳两千人每日五元的三个收容所,收容的人数共两千余人。
我曾参观过几个粥厂,情形大致都很好,许多老太太们,都表示对于她们目前的境况非常满意,有几个眼泪涔涔地说她们在几天前连走路都不会,在街上被用车子拉来的,现在却完全复原了。她们吃的有的是麸子,有的是麦糊,但大半都能吃饱。
“不良少年感化院”是专收容街头抢掠食物的乞儿的,这些孩子们不仅饿坏了肠胃,而且饿坏了习惯,有些惯于在街头抢掠食品的乞儿,对于教养院的生活很不习惯,常有偷偷逃跑出来的事,但经过一个时期的教养以后,他们便驱逐也不肯走了。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这温暖的围墙还太小,每一个粥厂收容所、难童学校的门外,每天从清早到黄昏,总有大批的备补人员,一看到穿制服的人,便跪下哭求,而院里往往碍于人数的限制,不能设法,尤其是那些从外县外省流浪到这里的灾民们,他们不属于任何乡或任何保,所以进去特别困难,据说有些会站在门口一直饿几天都不肯离去。
郑州是个五方杂处的地方,从敌区、从黄泛区逃来的人,以及工厂铁路遗留下的失业工人,数目庞大得很。这实在不是郑人“自救”力量所能办,同时也不全是郑州人的责任。希望政府能加强救济院专收这种外籍灾民,同时创办一个大规模的难童学校,收容培养这些从敌人铁蹄下辗转逃来的孩子。
(四)彭司令怒押胡香圃
关于平粜款,政府也在积极筹募中。
由省方拨付或特款保存的,数目是四十五万,内销的变价是二十二万八千四百元,军麦运费十七万,难民基金六万元,由地方筹的冲电机变价及五金救济捐九万四千元,豆平粜款一万七千元,仓库保管委员会款二万元,囤粮变价十一万,救济院小米变价款一万七千五百元,共四十一万一千五百元。两项的总数目是八十六万余元。
这在当前的公储方面说,已经是“罄其所有”了,但合起来的数目,却仍非常寥寥。郑州有非赈不活的灾民四万九千余人,次之的人数非常广大,仅仅这几十万款购运食粮,是不能够对每日须购粮的人有什么帮助的。
因此,政府便不能不向富户作揖,请他们拿出剩余的款,帮助办理平粜,麦收之后,不仅由政府负责还本,而且由政府负责加息。同时,为了给他们更多的利润,购运的事仍由他们负责。那便是等于他们凭借着政府的保障,经营合法的粮业,现在拿出钱,两月之后,本也有,息也有,赚的钱也有,名誉奖章也有。但是,这却仍打不动他们铁石般的心。因为这究竟还不如黑市自由,究竟还不如一百块钱麦熟一斗的阎王债来得痛快。所以他们一再延误着,不肯出钱。
关于富户借款,当局分配的数额是,王慎先负担三十万,胡香圃二十万,王荣安四万五千,他们虽然几次称粮食已到中途,但却永远“只听楼板响,不见人下楼”,等着买粮食的人已经饿死,他们答应的平粜食粮还在云彩眼里。
彭赍光司令是个年青勇敢但又温文尔雅的将领,几次请富户吃饭,说好话,请求他们履行他们的诺言。但他们当面唯唯诺诺,一转脸仍是推诿敷衍。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彭赍光司令一怒把胡香圃禁闭了起来,坚持不拿到平粜粮食不放他出来……
郑州铁塔旁有亚细亚煤油库两座,是英籍商人刘雪亚的私产,现在英人早已离华,而那两座油库也已残毁,在党政军联合汇报席上,通过拍卖救灾,将来英商归来的时候,由政府及地方负责赔还,并付之以相当利息。从这里看,政府已经尽完涓涓滴滴的力量,在没有办法时还想想办法;而那些富人们,却只恨粮食不贵,只恨他们的钱赚得不足。
综合郑州的救济机关,可以救济一万一千人不死,但非救不活的灾民,郑县在五万以上,那么便是三分之二还在饥寒交迫中,而从邻县逃往的流浪灾民,还在这个数目以外。希望各方的力量,帮助这个救灾运动的发展扩大,使广大灾民熬过灾荒路程,使十分之九的人们都能够不死,为抗建大业继续贡献力量。
灾区通讯之十一
粮仓里的骨山①[26]
——汝南的灾情和大贪污案
本报特派员 流萤
《前锋报》1943年5月15日、16日连载
(一)
汝南一带,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土质又好,正是所谓“一脚能踩出油的好地”。平常每季收成,最少也是几百斤。郑、荥、广、汜一带的人,向来都是到“东南路”贩粮食。这里从没有感到过食粮的匮乏。
所以当我未来到的时候,总觉得粮价一定比别处分外便宜,城市里仍是熙来攘往,乡村仍是鸡犬相闻的好年光。
但一踏上漯河到汝南的公路,这美丽的梦便被撕碎了。公路两侧,种植有带刺的洋槐,那些树因为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攀折,上面已秃得如同老年人的头发。但是每一棵树的带刺的枝柯之间,总还站着举着长竿攀折的人。桑树、柳树、臭椿树、开着大紫花的桐树……都是他们的猎取物。
有几个妇人,在大风中举着长竿,西风掀起她们的破烂的衣服,露出令人可怕的肋条。她们的身子比竹竿还轻,还没有举起竹竿,她们已在风中跌倒了。
在树上的,有许多人便大把地吞吃那从树上刚摘下的树叶子。有一个年老的妇人,攀折了一捆树叶子,还在肩上背着,却在树根边死掉了。
在公路一侧的流水沟里,或石桥的下面,不断地看见半毙的无人理的婴儿,和被剥得精光的尸体。乌鸦在上面盘旋着,野狗看到过路的人,依然肆无忌惮地大嚼。路人因为对这已经成为习惯,谁也不为这停留一下脚步或去叹息一声,便又匆匆地赶他们的路了。
独轮车的声音一直连续不断地嘶叫着,农人们,佝偻着枯瘦的腰肢,艰难地推着几袋麦子往北边卸运。他们大半是从安徽边境来,往郑州、许昌、临颍一带去,为了一斗可以赚几个钱,他们便不惜如蝼蚁一般地把那粮食辗转千里地运输。古人说“百里不贩粮”,现在却推翻了这个教义,因为他们图的不是赚钱,而是少赔一点便觉得比坐在家里饿着好多了。
在上蔡和一个朋友谈,他说有许多工人都是情愿每一天倒找雇主多少钱替人家做工,只要管他吃饭。我乍听很惊奇,但到汝南一问,才知道是很寻常的事。
(二)
汝南的大街上,夜间简直像个凄苦的地狱,每一个高大的门楼下,横三竖四满地都是奄奄一息的难民,有时候你走路不留心,便会被躺着的人绊倒。
在落雨的夜里,你可以从雨声中听到满街满巷里鬼哭神号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好像是置身在地狱里的奈何坑一样。
卖馒头的人,卖花生的人,卖豌豆糕的人——只要是属于吃的东西,摊贩都在上面罩着网子。乍看之下,仿佛是夏令已到,注意清洁,实际上却是为了防备抢食的灾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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