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河南大饥荒

第28章


有的是借钱,一百块钱每天四块钱的利息。
最普通的利息,是一百块钱麦收后缴一斗八升稞租。如果贫人现在借五百块法币,按现价可以购粮一斗半多一点,麦天便要付九斗的利息,本钱还不在其内。九斗麦以现价计算,便需二千五百元钱左右(每市斗二百七十元),五百块钱借三个月,出二千五百元的利息,这是一个何等骇人听闻的利率!但在今天的农村,却是平常而又平常的事。
灾荒,灾荒!灾荒的时候多延长一天,穷人便失去更多的田地、什物、性命,而那些富而不仁的人们,则恰好相反,灾荒的时间越长,情景越重,他们就越能更多地、更廉价地把穷人的一切转到他们的手里。
我离开乡村时,第一行政区专员区署正雷厉风行的查封大户的存粮,积极展开分保自救的工作,王专员更躬亲往各县视察。这种行政义举,实在是灾民的福音。政府是民众的保障,官吏是民众的父母。把“灾荒财”从土豪劣绅的腹中挖出来救济民众,实在是刻不容缓的事。
灾区通讯之七
友情的巨手
——记郑州国际救济会
本报特派员 流萤
《前锋报》1943年4月17日
在彭赍光司令处正谈关于郑州的灾情和救灾、物价和限价等问题的时候,从门外进来两位匆忙的来客,一胖一瘦,一老一少。老的较胖的是外国人,少的较瘦的是中国人,他们脸上都挂着汗珠,一进来,便直截了当地和彭司令说:“我们的谈话很快,只要两分钟便可以谈完。”
随后他们便紧张地“谈判”起来。那个年纪老的外国人,是樊神父,年纪轻的是吴惠民先生,他们统统是为国际救济会的难童学校而来的。他们那里有七百多个灾童,因为要断炊,听到有人说彭司令这边存有封存富户的囤粮,希望彭司令能在短时间内借给他们一点。
彭司令是个年轻而热情的少年将领,虽然诉说了这些存粮在他们的粥厂也正急需,但即刻便慷慨答应。樊神父非常高兴,立刻伸出道谢的手来。
郑州的救灾工作,现在虽然大规模地展开,但入手最早、成绩也最好的,仍是国际救济会。当时我便和吴校长约定下午去访问他们,看看他们的学校,同时也了解他们救济工作的全轮廓。
(一)四千人的粥厂
他们已经办起的,现有四个粥厂,容四千人;一个难童学校,男女生共八百人;另外有两个收容所,有一千零八十人。统计起来,共计五千八百八十人靠着国际友人的帮助得以不死。除了郑州的乡村,单以郑州市来看,收容的人数在全市实在占很大的比例。
在过去,国际救济会便存在,设立的目的,是为了救济从沦陷区过来的难民。到去年七月,秋苗一棵棵枯死,旱灾已呈,国际救济会便开始收罗流浪的灾民和无依无靠的孩子。那时收容的名额是一千名,每月需用款六十万元。到九月,灾象更严重,他们于是呈准总会将救济费扩增为一百四十万元,创立四个粥厂,南关一个,杜村一个,豫中打包厂一个,荥阳郑州之间的三官庙也有一个,统共收容四千人。另外,请救济总会拨来巨款,分配给郑州、广武、荥阳、汜水、尉氏、洧川、新郑、中牟、密县。
这四个粥厂的四千人,过去都是发粥。二月以后,因为奸商的操纵,以及各地限价不彻底的影响,粮价陡然高涨起来。当时每日按半斤口粮计算。每天每人改发给两元五角,每日须一万元,每月须三十万元。到了四月份,粮食的价钱又高了起来,救济会又从每人每日两元五角改为每天五元,这样就是每天两万元,每月六十万元。
发出的办法,是每十天发一次,每一次发给五十元。但是郑州的米价,已经卖到二百五十元一斗,面每斤售价二十五元,一个人一天五块钱,实际上是不够灾民吃的。但是由于救济会的经费有限,而粮食高涨的速率无穷,他们也爱莫能助。有人建议他们把救济的人数去掉一半,让一半的人能够吃饱。但他们不忍心这样做,因为四千人都是一般一样的人,谁应该活着谁应该死掉呢?
他们有两个收容所,一个在福寿街,容九百多人,另一个容一百八十人。每人每天发给一斤麦的糊涂①[21],每餐每人半斤,一天可得两餐。我曾到一个收容所去参观,正赶着他们刚吃罢饭,许多白发苍苍的老太婆,都恭敬地站起来行礼,他们都非常满意今日受到的待遇。所可惜的是人数有限制,不能收尽街上所有的苦难的人们。我出去的时候,许多老人妇女牵衣哀求,想请我把他们荐进墙里面去。但人家经费有一定,即令再热情,又有什么办法收容尽这些可怜的人呢?
(二)“幸福圈”的内面和外面
他们的难童学校,坐落在二马路。里面收容的男女学生,共七百多人,算上教职员工,共八百七十人。
这些孩子们,有的是从黄河东逃来的,有的是从黄河北逃来的,也有的是郑、广、荥、汜一带的穷家孩子,也有的是郑州市上的乞儿,他们都是受尽了饥寒,受尽了流离的痛苦,但比起其他小朋友,他们真算幸运,因为他们被收进了能生存的墙内。
这七八百人,他们都没有了家,而且三分之二都没有了爹娘。据吴校长惠民说,在冬令之前,这些孩子们大半是有爹娘的。但经过长冬,他们的爹娘冻死饿死的一天多似一天,每天每天,都有小孩子哭着要求救济会施舍给他们的父母棺材。
许多衣衫褴褛的人,在门口张望,因为那里面有他们的欢蹦活跳的孩子,但他们却空着肚子,吐着黄水,有的上午还在门口张望,下午便死掉了。
国际救济会收容这一批孩子,原来仅仅只是出于慈善,把饭送到他们嘴里,让他们不死便认为已足,不预备给他们什么教育。经过吴校长据理力争,现在他们都受着教育,不仅有机会认识字,而且还知道爱国家、爱民族的道理。
我去参观的时候,孩子们都是精神饱满、生龙活虎的,但一讲到他们的父母,他们又禁不住唏嘘起来。我给他们说,如果没有日本人欺侮我们,封锁了海口,切断了铁路的交通,他们的父母是不会饿死的。他们听着,眼睛里放出仇恨的光,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他们有个生产部,织袜子、纺纱、织帆布。我想到国家如果能大规模地设立工厂,悉数收容所有的灾民去为国家义务劳动,这对国家是多么大的贡献啊!但现在却看着他们绝望无助地饿瘦饿死。
离开学校出来的时候,有两个女孩子,一个十多岁,一个八九岁,拉着我的衣裳哭,哀求收她们进去。另外有四五个灾民,也跪下请我给他们写条子往粥厂送。我不敢看他们希望的眼神,只好给他们一些小小的施与。这墙里面是个生的圈子,可惜太小了,不,可惜墙外的人太多了。
(三)“直接送入灾民口中”
除了樊神父是意大利人以外,委员们差不多都是英美籍的盟友。美籍的有牧师谢可法,牧师索俄西,还有卓教师和吴教师,他们一天到晚为灾民和难民们劳碌着,奔走着,不遗余力地抢救死亡区中的难民。
除了郑州市以外,第一专员区灾重的八县,都有他们的接济。郑州、广武、荥阳、汜水、密县、中牟、尉氏、新郑,统共有四十万的救济金。分配的情况是郑州十万、广武九万、荥阳三万、汜水三万,中牟、新郑各两万,尉氏三万。
除此之外,另发麦种款十八万,公教医院三万、灾民诊疗所三万。总计起来,连粥厂、收容所、难童学校,每月开支二百四十多万,但负会计责任的人,只是年逾七旬的谢可法老牧师一人,他的口号是:救灾要“直接送入难民口中”,决不主张发放的过程手续繁复,拿这个钱开支到发放的过程上,尤其害怕沉淀到经手人手里。一个人一个月经手两百多万的开支,这是如何可惊的事!按中国的习惯,这庞大的开支不知得多少人经手呢。
国际救济会原来只有郑州这一个地方有,所以英美援华会的救济,分给河南的都汇寄郑州。他们原计划着在麦熟两月前扩大救济,以五百万的巨款,收容五万人。但,王普霖牧师来河南视察的时候,洛阳、许昌、漯河各处纷纷请求援助,于是他决定把国际救济会救济金的一半分给其他各处,让郑州分一半。这种用心,原来是为了更多地救济河南的难胞,但却引起了郑州几位牧师的不满,他们对王牧师说:“有人说你是灾民的福星,依我们看你是郑州灾民的祸星”。“你为什么分出郑州的灾款,觉得灾情轻么?要人证要物证?如果想看死尸,今晚一夜就可以给你抬到一千。”说得王普霖老牧师也觉得非常难受,说:“我是凭着良心做事的,这里惨,所以你们独分一半,其他各处统共才分一半,他们也一样地惨啊!”
用的是友邦的钱,救的是我们的人。他们不仅不辞烦劳,而且还那么认真地竞争着。相比之下,我们中国人,尤其是负有人民生命责任的人,是应该知所惭愧,知所感奋的。
四月十日于郑州
灾区通讯之八
“死角”的弦上①[22]
——郑州灾情一瞥
本报特派员 流萤
《前锋报》1943年4月21日
(一)各处灾民的总汇
郑州,过去是陇海路、平汉路两条大动脉的核心,从车站一直到城区,灯火彻夜,车水马龙,多少人在这里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同时也有多少穷人依靠这繁荣的剩余维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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