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之玉面玲珑

第八十二章 欺人不自欺(二)


    柯弘轩整个儿一震,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秋白,只见她神情凄凄戚戚,眼中却又是淡淡静静,不期然让他回想起那一个雨夜,回想起她过的每一句话。
    原来,从那时开始,她便已然有了变化,是他过于大意。是他后知后觉。
    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道:“为何?为何你会这么?秋白,我不懂你。”
    秋白笑得凄微,“六爷,那天晚上,我曾问你,我是不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你是。既然你愿意相信我,也请你现在不要多问我为什么。你不懂我不要紧,我只求你答应我这个要求。”
    柯弘轩只觉满怀惊异与心痛,“你现下这般求我,就是为了让我向爹言明……不娶你为妻?不与你有丝毫干系?你还要……与我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每启齿一个字,他便觉唇舌间苦涩入心,“你要我答应你这些事,还不让我知道缘故,你又把我置于何等境地呢?”
    她往后退开了一步,清冷道:“有一些事,是我一开始就做错了。我以为有你陪在身边,我可以慢慢地改变我自己。可是我却忘记了,要忘记一个人,便爱上另外一个人的前提,是能够爱上另外一个人。”
    他似懂非懂,益发觉得心如刀绞:“什么忘记一个人,爱一个人?你究竟想什么?难道……你心里另有他人?”
    秋白眼角慢慢地渗出了一点水湿,重重地点了点头,哽声道:“是,是。我知道这个在你们的眼里,是有违妇道的,我不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配不起六爷你……所以,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柯弘轩震惊不已:“你的都是真话?”
    她视线渐渐模糊,眼前的他,很快便再看不清了。
    从来便没有看清楚过他,因为他从来没有进入过她的心田。
    长久以来,她披着一副陌生的身躯生存在陌生的时空中,直如身在梦中,不过是逃避罢了。
    只是今夜的这一场折子戏,也是时候落幕了。
    她哑声道:“每一句,均出自肺腑。”
    他面容惨白如纸,“那你以往的每一句,都只是谎话。”
    “轩六爷。”她倏然端端正正地朝他行了一个礼,“你是主子,我现下虽名为韦奶奶的妹妹,过去却也只是一个奴才而已。我曾得蒙爷的眷顾,是我的福气。若我曾博得爷的一点欢心,那也是为奴才应尽的本分,请爷不必放在心上。”
    他始料未及,半晌,方戚然而笑,喃喃道:“为奴才的本分?为奴才的本分?”
    秋白直起了身,接触到他黯然神伤的眼光,心下只觉不是滋味,却也是无可奈何。静静道:“我要的话,都已经悉数告知六爷了,想来……你也不愿再见到秋白,我便先行告退了。”
    他只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回应。
    她垂下头去,转身就要走。
    他却在这时冷不妨地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道:“前次我被二太太责骂办事不力,整个儿萎靡不振,你陪在我身边。我问你,倘若我被二太太打发去打点庄园,便与下人无异。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中用,会不会与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你你陪着的人,只是我,不是六爷,不是柯弘轩,只因为我是我。这一句,也是谎话么?”
    她伫了足,回头看向他。
    他没等她话,再度开口道:“既然我在你心里,曾经不是六爷,不是柯弘轩,为何到了这一刻,你要你是奴才,我是主子?我在你面前,从来就不是什么主子,为何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却又成了奴才的本分?”
    她心头一酸,泪水潸然而下,道:“因为我无法爱上你。”她缓缓地从他手中挣出自己的手,他那样不甘与不舍,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手自掌中离开,如是失落了什么,灰败无尽。
    她没有再犹豫,也不宜再逗留,回身快步离去。
    返回至万熙苑南院时,韦宛秋正端坐在正厅中,慢咽细品一壶新沏的迷迭香花茶。看到她回来,慢条斯理地招呼道:“终于把你盼回来了,先过来喝杯茶吧。”
    秋白来到桌前坐下,接过紫砂茶盏一饮而尽,平下了些许心潮的起伏。
    韦宛秋看着她,柔婉笑道:“有你这么喝花茶的么?倒像喝酒似的。怎么样?六爷有没有答应你?”
    秋白定一定神,展颜笑道:“这个自然,我已经和他好了,他很快就会去跟二老爷他们我们的事。你只管放心。”
    韦宛秋掩唇而笑,“这本来不就是你们两个人的好事么?怎么倒成了让我放心了?”
    秋白含笑道:“若不是有姐姐你从旁协助,我也不能这般顺利,如果在我这里出了什么岔子,不是要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么?所以让你放心,也是我对你的报答吧。”
    韦宛秋笑而不语,犹自为秋白再斟满了茶盏。
    外头通传的周妈妈这时快步走进来道:“奶奶,大太太房里来人了,请奶奶您到华央苑去一趟。”
    韦宛秋亦不以为意,依旧闲闲品着花茶,待一盏茶工夫过后,方悠悠然起身道:“任凭她来的是谁,出去回我尚要更衣梳妆,让她在那候着便是。”
    周妈妈依言出去了。
    韦宛秋拉了秋白一道进入内堂,细细挑了衣裳,又让书双重新挽了个灵蛇髻,再调了胭脂重新匀妆,如此一番工夫,足用了半个时辰。待得韦宛秋装扮一新走出内堂,那候在廊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巧凝早已是脸色僵直,目含隐怒,只不敢发作,冷声道:“韦奶奶好精致的妆容,怪道要花费这些时候。只是大太太这个时候请韦奶奶过去,也是因着事出紧急,韦奶奶要悉心装整原也不必在这一时。”
    韦宛秋扶一扶发髻上的点翠凤形金簪,转头对丹烟道:“这大冷的晚上,虽有暖轿,外头风也大,你进去,帮我把那银白底色盘锦镶花的貂毛斗篷拿来,不要那大红猩猩毡的,红红的俗气。”
    巧凝闻言,顿时拉长了脸,道:“韦奶奶,大太太让您过去是为了大爷的事,都这个时候了,恐怕不宜再耽搁。”
    韦宛秋瞥了她一眼,道:“都大太太规矩严明,在华央苑里伺候的奴才都是一等一的知礼数,今日姑娘这急急躁躁的模样,当真也是当不上这稳妥的二字呢。”
    巧凝平白等了这一阵子,本已是气恼,这时听她这番无理垢病,益发有气,却也是半点奈何不得。
    当韦宛秋到达华央苑时,苗夫人淡淡睨了她一眼,严声对巧凝道:“行事益发没谱了,我吩咐你即刻去请韦奶奶过来,必定是又上哪儿打牌讨酒吃了罢?都这些时候了,才把韦奶奶请来,我这儿的要紧事没的也被你耽搁了!等下还有上大老爷那儿去呢,都怪我平日里对你们太过宽厚,今儿个可得依足了规矩来,周元家的,你领这蹄子下去受板子!”
    巧凝慌地跪倒在地上,道:“奴才不力!奴才知道大太太之事不可延误,早早便前去请韦奶奶,可奴才未能及早告知韦奶奶大太太的事急,平白耽搁了这些时候,求大太太饶了奴才这一回罢!”
    韦宛秋见状,如何不知苗夫人指桑骂槐的用意,只轻轻哼了一声,便别开了脸。
    苗夫人低低咳嗽了一声,道:“原便是你的不是,想来韦奶奶一向知轻重高低,如何会是她故意延误?罢了,今儿事急,你们都下去,回头再治你们的罪!”
    待下人们都退下后,苗夫人眼光疑忌地落在韦宛秋身上,道:“我道你一向知轻重高低,不曾想,一直是我高看了你。”
    韦宛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翠玉镶米珠的耳坠,道:“下回要是娘有要紧的事寻宛秋,也请娘言明一声,大可不必遮遮掩掩,让人摸不着头脑。到头来,宛秋还落得一个不知轻重的罪名。”
    苗夫人眼中掠过不悦之色,道:“你既要实话实,我便与你实话实。我听闻你今日曾到西府去找了二老爷他们,此事当真?”
    韦宛秋也无意隐瞒,干脆道:“娘的耳报神倒是得力。”
    苗夫人嘴角一垂,“你与弘安之间的事,只是咱们长房的事。我可不知原来你和二房还有牵扯。”
    韦宛秋笑笑道:“娘,你可知你为何身子会一日差比一日?那是因为你凡事多忧思的缘故。白了,就是你老人家管得太宽了!”
    苗夫人脸上一白,冷冷盯着她:“我倒觉得我是该管的事没管好,譬如年宴上那一宗儿,我就一直没有好好问清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那些首饰银票如何会到了紫手里,你又为何在年宴上那些混帐话?有些事,我不,只是想给彼此一个回旋的余地。只是没想到,这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韦宛秋冷笑道:“娘之所以想要一个回旋的余地,也是有缘故的。这个缘故是什么,娘自己心里清楚。如今我爹让相公履行承诺跟随我们远走,是我的头等大事,是相公的头等大事,也是柯家长房的头等大事!我想相公和我一起走,我爹也想我们随他一块走,而你们……”她故意停了一停,轻蔑地瞄了苗夫人一眼,“在这间屋子里,除了我,还有谁更希望相公远走青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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