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故人

第33章


  天真黑啊,苏鱼迷迷糊糊地想,但是有一点奇异的感觉正汇到胸口的伤口处,好象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缓缓地抽离开来,她飘飘荡荡,腾身而起,停伫在半空中,俯视着下面的一片狼藉。
  裴同和一众兵士,正跪在裴湛身边哀哀痛哭。
  远远的一旁,是晏堂。他的身体在荒草丛中半隐半现,看不清他的脸。那柄铁盘槊直直地插入地面,把他牢牢地钉在那里。
  “我死了吗?”她问。
  “对。”身边有个声音回答她。
  她转头看,是裴湛,只是雾蒙蒙的看不真切,象她自己一样。
  “你也死了吗?”她又问,“你给我下了咒语,跟我许了来生吗?”
  “对。”他答,“苏鱼,我们这一世错过太多,记得来世的时候,一定来找我。”
  “好。我去找你。”
  “你不要爱上别人,我会一直等你。”
  她只觉得泪要流出来,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只是狠狠点头:“我不会爱上别人,我只爱你。”
  她似乎听到他的叹息,他的影子飘飘渺渺地越来越远,她想要追过去,可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向下拽住她,她被拽到伏倒的裴湛跟前,拽进他的鱼袋里,里面有一支花锁,正是过年的时候,她送给他的礼物。原来他一直带在身上。
  她太累了,伏在花锁上,沉沉地睡了。
  
☆、33
  雾气消散。
  但裴湛还是沉沉地伏在自己胸口,唇边一点微笑,仿佛在庆幸还来得及跟她许下来生。
  苏鱼睁开眼,推开胸前沉重的被子。但那沉重之感并未有丝毫减少,却更添了浓浓的悲凉。
  她记起来了。全部都记起来了。
  那些隔着重重雾霭的过往,突然被利刃划开一样,完完整整,纤毫毕现地重现眼前。她一时间有些恍忽。
  她下了床,拉开窗帘。窗外阳光明媚,微风习习,一只鸟儿落到窗前的树梢,蹦跳了几下,发现有人看它,便扑楞一下飞走了。
  世界还是那个样子,既按部就班,又生动而活泼,并没有因为她想起了什么就有了变化。
  
  门口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她知道是晏堂。
  敲门声又笃笃响了两三下,然后是晏堂温和的声音:“苏鱼你醒了吗?要出发了。”
  她没有应声,想着那匕首穿透胸膛时他的决绝。她终于知道那一日,自己为什么会疼得晕倒,她为什么不能接受他的好。冥冥中自有安排,她无法逾矩。
  “苏鱼”他又唤她。
  她如梦方醒,应道:“哦,这就出去。”
  “好,我在车里等你。”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鱼迅速地收拾一下,便出门上车。晏堂已经在车里等她,见她进来,只是呆呆坐着出神,便探身过去。
  苏鱼一惊,下意识地挥手挡开他。她的手指堪堪地扫过他的下巴。
  他一怔,神色尴尬。“安全带。”他说。
  她也尴尬,迅速地把手收回来,默默地自己扣好了。她丢三落四,他之前经常帮她把安全带系好,他一直是那样体贴,她也习惯他的体贴。
  “休息得不好吗?”他问。
  “没有。很好。”她答。并不看他。她心头一片杂乱,明明知道眼前的人对前世的痛下杀手一无所知,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躲闪着他的目光。
  晏堂不再说什么,默默发动了汽车。车子开始在路上飞驰。
  不过是睡了几个钟头,她对自己的态度完全变了样。她的眼睛里有不安,有疏离,有惊惧。明明早上看日出的时候,她还对他笑得那样好看。
  车子开出很远,他终于问:“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她垂头,嗯了一声。
  “全都想起来了?包括……我吗?”
  她没有回答,把头望向窗外。车速很快,路旁高大的白杨一棵棵地一闪而过,宽大的叶子迎风招展,就象梦里旌旗烈烈。
  他已经懂了。前世的他和她,不是个美好的结局。
  其实他早就想到了。
  他故作轻松地开玩笑:“喂,那个人要是做了什么混蛋的事,可不关我的事啊!”
  她也知道不关“他”的事,可那把匕首刚刚还戳在她的胸口,尖锐得痛到她窒息,她忘不了这样快。
  他的笑话没有挽救冷场,车里的空气冷得象要凝固掉。
  
  她的手机响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
  除了晏堂和小玫,很少有人打电话给她,也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号码。陌生的号码基本都是广告。买基金吗?买股票吗?买保险吗?买茶叶吗?开□□吗?……
  但她还是接起来,喂了一声,准备听一段广告,至少比压抑的沉闷要强。
  “是苏小姐吗?”
  苏鱼一震,这声音她听过,却想不起是谁。
  “苏小姐,我要找晏堂,请把手机给他。”
  晏堂把车停在路边,把手机接过去。
  “谢总,果然神通广大。”他口气揶揄,“这时候,这么急着找我的,大约也只有谢总你了。”
  ……
  “不不,不必拐弯打探了,咱们之间不是一向直来直往的吗?”
  ……
  “你放心,我绝不牵扯到你,这次TW的案子,到最后一刻我给你搞砸了,是我的错。这和之前振隆、成远的事当然不能一样算。我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再说,我一直记着当初是你把我从里面救出来,虽说后来用大笔的生意还了你,但这是恩情,我是不会忘的……”
  ……
  “你这是威胁我?苏鱼并不是我的什么人。你不是早就打听到了?再者,说到威胁,我也想提醒你一句,若是苏鱼有什么不好,我可能会随时想起点以前的事……哈哈,您过奖。”
  晏堂收了线。在她手机上又敲了一阵儿,然后才还给她。
  “是并购的案子出事了吗?”她怔怔地问。
  他只是把头伏在方向盘上的臂弯里,半晌才抬起头来。
  “苏鱼,”他并不看她,“原来我以为,善恶只是一念之间。但现在想来,并不是那么回事。善恶的念头在心里积存得久了,才有了冲出来的力量……你知道吗?我嫉妒裴湛,”他第一次没有叫“裴总”,“他无知无觉,却能独得你的爱。就算是前世的因果也好,你对他的感情隔了这样久远还能这样坚定,我真的嫉妒他。如今我做了一件傻事,虽然我后来修正了错误,但损失已经不可挽回……对,你猜得对,是这次并购的案子,我让鼎峰遭受了重创。裴湛早就怀疑是我,只是他不肯相信,所以出手太迟,否则损失还能再少一点。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种什么因便得什么果,所以该来的,我都认。我看得出来,前世我对你,恐怕不止是个混蛋,也许会更不堪,但今世,不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只求你念一点我对你的好,不要恨我。”
  他转头看她一眼,笑一笑,眼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熄灭,他再也不说什么,就发动了汽车。
  一路沉默。
  他送她到了房门口。她点亮了玄关的灯,并没邀他进屋,他也只是站着看着她,并不进去。
  “还有件事,得交待你一下。”他语气平静,“昨天你洗碗的时候我在你卧室的床头柜里放了点东西。一张律师事务所的名片,我已经签好了所有的文件,这套公寓,还有我之前住的那套都留给你了,你可以随时去办手续。还有一张□□,密码和那张卡的密码一样,是你的名字。”
  “你要去哪儿?”她心中早有不祥的预感。
  他笑笑:“去还债。以后可能不会再照顾你,只能尽力多留一点东西。都是给你的,不用还。”然后问,“我能抱你一下吗?”
  她咬着嘴唇没应声。
  他自嘲的笑一下,潇洒地摊摊手:“没关系。”
  她终于伸出手去牵住他,晃一晃。
  他执起她的手,用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指尖有点凉,被他握在温暖的掌心里,却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今天打电话来的那个人叫谢文林。他有背景有手段,若是你以后可以在裴总面前说话,叫他提防他。裴总行事磊落,但小人的暗箭他不得不防。今天的电话我已经做了录音,也发了一份到我的备用邮箱里。那邮箱里还有其它的一些东西,你可能看不懂,但如果有一天……裴湛跟你问起的话,你可以交给他。你记得了吗?”
  苏鱼只是垂着头,两颗泪啪嗒啪嗒,落到他的手背上,顺着他的皮肤滑下去,拖出一道长长的尾痕,象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是什么事都想好了才做的。他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为她打算得这样周全,却没给自己留一点退路。他有什么错,他有什么错呢?自始至终,他都是那个最让人怜惜的人。
  她哽咽着扑进他的怀里,呜呜地哭出声来。
  他的手抚上她的头顶,轻缓地,带着无限的柔情。
  “我可能不会再来了。”他最后说。
  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的后背挺得笔直,就象从前一样。
  她仿佛失掉了全身的力气,顺着墙壁缓缓地滑坐下去,捧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淌下来。
  夜深了,可她不敢睡。
  她怕裴湛冲进梦里问她,是不是爱上了晏堂。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爱,她只知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心如刀割。
  
  第二天,苏鱼去了鼎峰大厦。
  她神情肃穆,丝毫不理会秘书的阻拦,直冲到裴湛的办公室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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