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故人

第32章


朝野谁人不知道,这把黄金匕首是湛王的保命符!你把命都给了她!不过她也真对得起你,大喜之日,也怀揣着这种凶器,可见她对你的情意……”他语气揶揄,索性丢了长剑,换用匕首的薄刃贴上她的脖颈,低笑道,“说真的,我也没有想到,你居然这样有用,你看,我这样用刀指着你,他追了我一天却只能远远地束手无策,却并不敢上前。”
  苏鱼转头望着晏堂,并不在意鲜血汩汩的颈子,仿佛那里没有任何东西。昨天盖头掀开时,她见到他身着新郎官服,丰神俊朗的模样,可现在的他穿着已经撕烂的袍子,发髻松散,脸上又是灰土,又是干涸掉的血渍,他从未见过他这样狼狈。可他又算不上狼狈,他的一双眼闪着异样的神采,映着他的脸也显得有一种诡异的光芒。
  她突然笑了一下。
  “晏堂,”她唤他的名字,“你听这风沙里,好象有你弹奏的琴声,铮铮琮琮的多好听啊。你从前总给我弹那些高山流水的曲子,我说不出哪里好,只觉得一片雅意,和你的人一样从容恬淡。可是你记得后来有一次吗,你独自抚琴的时候,我悄悄听到了一支不一样的曲子。初时只觉得动听,慢慢地便觉得在琴弦挑抹间,那份千丘万壑,峥嵘毕露,恍然间又是山岳相隔,世事茫茫。你弹得动容,我也听得动容,后来你见我出来,还吓了一跳,告诉我这一首叫做《孤馆遇神》。”
  晏堂静默。这首曲子,他经常在无人的时候自弹,想念父兄。
  苏鱼接着道:“琴声是不会骗人的。我那时候才知道,跟我在一起的你,并不是一个真的你。你并不是我见到的那样完美,我迷恋你,却始终打动不了你,因为你从没想让我真正走进你。我不知道你身负这样的血海深仇,活得有多辛苦。不过我今天总算见到了卸下伪装的你,会哭会笑,会痛会伤心,是活生生的,心在跳的。”
  晏堂看着她,嗤笑一声,仿佛她说的是笑话。
  “晏堂,”她接着说,“你从来没爱过我,对吧?”
  晏堂从未想过她会这样问,不由得一怔。她的脸上一副认真的神气,原来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已是布了血丝,可那扬着眉睁大眼睛的神态与她当年望向他的那一眼如此相似。他张了张口,才哑声道:“你想太多了,对于我这种人,爱已经是奢侈。我有的只是恨。”他匆忙加上一句,“我只是利用你。”
  可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被裴湛软禁在府中的日子,他出来后,苏鱼去找他,神色又凄惶又开心,不过几日的功夫,她瘦得下巴都尖了,只一双眼大大的圆溜溜地嵌在面孔里,那是他第一次为她动心。她说她已和裴湛翻脸,照他的谋划,他应该是不开心的,裴湛若是对她放手,便少了软肋,与已无益;但他心中隐隐地却有丝高兴,所以任由她撞进怀里,双手纠结了半天还是轻轻地拥住了她。他没爱过她吗?是了,并没有,他怎么敢去爱她?!
  “那样就好,”苏鱼却是笑了,好似终于松了一口气,“今天就算是死了,我也不用带着对你的愧疚。”
  她不再看晏堂,却转头望向裴湛,露齿一笑。她的神情有些羞赧,仿佛为自己在这生死关头,想这些情爱小事感到惭愧。
  
☆、32
  裴湛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远远地看着苏鱼向自己笑,只觉得滚滚风沙吹得自己要窒息。
  他侧目望去,那边的潜行的弓箭手已是攀上了山梁。他低声召唤裴同:“让他们撤回来,所有人都撤走,包括你。”
  “湛王……”
  “风这样大,箭簇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更险的是会误伤苏鱼。放他们走,他也不会拿苏鱼怎么样,反而是我们逼在这里,他才会不择手段……你们都走,我留下。”
  “……湛王,我知道,您对十年前的事一直心存愧疚。可那是您的不得已。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陪您回到那片荒地,我们眼看着那些残兵从尸体中爬出来,相携着走远。当年您不肯斩尽杀绝,可是如今怎样?终是留了祸患。今天再放了他,他也并不会感念您的不杀之恩,反而会变本加厉。小人斗胆说句僭越的话,这些年,您为皇上担的骂名已经够多了,皇上不领情,臣下不领情……您不必对谁心怀愧疚,您已经尽了所能。象今天这样,您明知道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困住他,我们人多,他跑不掉,他一个人精力有限总有分神的时候,那时突袭他救出苏姑娘是最好的时机。可您不这样做,我知道是为什么,您有什么打算……所以,恕臣违令,绝不离开!”
  裴湛木然道:“所以,你也要反么?”
  崖上银光一闪。
  晏堂斜睨过去,却是隐隐一队□□手伏低着身子,隐在山崖石间,箭已上弦。刚才那银光,正是箭簇所发。
  他瞬间清醒过来,抵住苏鱼的匕首重新下了力道。
  “裴湛!你果然阴险狡诈,你在我面前引我注意,又派了人去我身后偷袭!”
  “你放心,我不下令,他们不会放箭。”
  “放箭又如何?风这样大,他们根本射不到我。”晏堂挑着眉,面露得意,“就算射得到我,我用最后一口气,也保证能用这刀子割开她的喉咙。到时你便能看到她溅出来的鲜血,会象泉水一样喷涌出来……”
  苏鱼身子轻颤,低声道:“晏堂,人能活着,为什么要死。我是大夫,救死扶伤的事做得多了,生离死别也是见过不只一次,没有谁愿意去死,没有谁甘心去死。”
  “你怕了?”
  “是。我怕了。我知道其实你并不想杀我……求你带我走吧,到哪里都行,我发誓这辈子不离开你。你帮我把这匕首还给他,我跟他恩断义绝,他自会放我们走。”
  晏堂打量她半晌:“你倒爽快。这么快就跟他划清界限。”然而他垂眸片刻,便又笑了:“苏鱼,你差点骗过我,你怎么这样聪明呢?你是怕死在他面前让他伤心是吗?”他心细如发,一下子看穿了她的用意,“不,我偏不能遂你们的意。”他扬头看向裴湛,口中却低声说道:“你倒是提醒了我,我原来确是想要裴湛的命的,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现在杀了你,让他也尝尝至爱的人死在眼前的滋味,看他还能不能活得下去,反正我已是不想活的了,这样以一抵二的买卖,你说我做得可好?”他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又忽地敛了笑容,凝视着苏鱼的眼睛,他从未这样深情款款地看过她:“苏鱼,你说得没错,我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那是因为除了复仇,我没有别的事要做。我也知道你对我好,你并没害过我,是真爱过我也好,一时的迷恋也罢,我都记着。如果来生还能相见,我一定加倍补偿给你,到时不管你对我怎样,我一定会倾我所有待你……可是现在……对不起。”
  他话音未落,已扬起手中的匕首,咬牙向着苏鱼的前胸狠狠戳进去。
  苏鱼瞪大了眼睛,眼见那匕首没进胸口,带着一股尖锐的痛,让她发出一声闷哼。那匕首锋利无比,她前日刚刚说过它没机会沾到鲜血,它便噬了她的血。
  可也不过是一错愕的功夫,一柄铁盘槊冲破重重的风沙呼啸飞来,瞬间穿透了晏堂的前胸,强劲的力道直把他整个人带得向后飞去,重重地砸在地上。鲜血飞溅,他动也未动,已是没了声息。
  苏鱼没了支撑,扑通一声仰倒在地,被荒草掩住了。
  她已经不能喘息,但她的感觉这样清晰明了,看得见当头的烈日被风沙刮得只剩一轮混沌的光圈,听得见裴湛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她甚至还听得见马蹄飞奔过来的声音,急促地敲打着她的耳膜。原来死是这样的滋味啊。她想。
  然后一个身影重重地扑到她身边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里。
  晏堂扬起匕首来的时候,裴湛意识到不好,迅即擎了铁盘槊,拼力扔过来,可还是太晚了。他错了!他不该这样犹疑,早下杀手便好了!可他刚才是怎样想的?他缩手缩脚,总怕伤了苏鱼,他还想着以死抵命,让晏堂手刃仇敌。
  他总是做错!凡是有苏鱼的时候,他总是做错!一切都象梦一样,可这梦已经醒不了了,也容不得他后悔了。
  现在,她已倒在自己怀里,动也不能动。她穿着火红的嫁衣,头发乱得象一篷草,脸上的新娘妆早就花掉了,沾着灰土还有血迹,可他还是觉得她美。她胸前正插着那把他送的黄金匕首,血汩汩地流,他用手捂住那伤口,血沾到手上,果然是温腻的,却并不停下来,缓缓浸湿着她大红的嫁衣。
  苏鱼看见裴湛,露出一点笑意来。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痛楚的表情,他的眉头也皱成紧紧一团,可她的双手被缚住了,不然真想抬起手来帮他把眉头揉开。别难过啊,她好象说了这几个字,又好象没有说,因为她似乎没听到自己的声音;她也没听见裴湛的声音,但他哭了,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落到她的脸颊上。看他这样难过,她很难受。可是太阳似乎被云遮住了,乌蒙蒙的,她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她拼力地挣大眼睛,可天还是缓缓地暗下来,终于,黑了。
  裴湛忍了泪,凝神屏息,将手指到匕首刃边一划,手指的鲜血顺着那刀刃流进苏鱼的胸口,他注视着那一抹血流,口中开始念念有词,那血一直在淌,他一直在念。他跪在那里,神色专注,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似乎都要跪不住了,直到最后,他念完了最后一句,才失掉所有力气,沉沉地伏到她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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