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鬼脸

第58章


所以多惠不愿意报案。
  “老板娘,她是我的孩子,是神送给我来代替死去的孩子。这孩子是我生的,是不是?多惠哀求地对我这么说,我实在不忍心拒绝。那时我也担心,要是硬去报案,多惠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不过不只是这样,其实我也一样,为你凑巧来到高田屋,来到多惠身边这不可思议的奇迹而深受感动。
  “好,这孩子就当做是你生的。万一上头发现这件事要惩罚,我一个人承担。等到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这样答应了多惠。
  “第二天我遣人去通知太一郎。多惠起初打算瞒着太一郎,跟他说孩子平安生下来了。但是我反对。我认为还是坦白对太一郎说比较好,夫妻之间不能有事隐瞒。再说,就算死去的婴儿已经在童子冢安息,已经升天了,也许很快就会转世投胎,但她或许也想见阿爸一面吧。太一郎也会想去墓前合掌祝祷吧。我对多惠说,隐瞒不好。多惠也觉得有道理,于是我们全跟太一郎说了。
  “太一郎和多惠一样,觉得和你之间的缘分很不可思议,很感谢上苍。他说,这孩子是我们的孩子,哭着摩挲着你的脸,当场给你取名叫铃。说你是在铃虫鸣声守护下出生的,这名字不是正好?
  “我们三人商量过后,决定瞒着七兵卫爷爷,告诉他婴儿平安生下来了。阿铃,我想你也清楚,爷爷很顽固……做事中规中矩,当然,他绝对不会反对收养你。可是他经营高田屋这么大的铺子,在町内也颇有声望……站在他的立场,也许会说,违反上头规定,把捡来的孩子当成自家孩子毕竟不好,不,他一定会这么说。因为有这层顾虑,我们决定瞒着爷爷。
  “另外,那时阿藤也在场,她知道来龙去脉,而且她也赞成我们的做法。所以这件事可说是我、多惠、太一郎和阿藤四人之间的秘密,我们一直隐瞒到现在。
  “好了,阿铃,我说完了,没隐瞒任何事。并不是秘密被揭穿了,我才说出来,我本来就打算等你长大以后,告诉你这件事。我虽然没对太一郎和多惠说,但我一直都这么打算。
  “你没看过亲生父母,就这点来说,也许你的确是孤儿,所以你才看得到那个叫阿梅的幽灵,跟乖僻胜看得到阿梅是一样的道理。阿梅会接近你,或许也是因为这点。再怎么说,留在活人内心的疑问、心结和悲哀,正是跟幽灵相通的关键,这道理,我今天比看戏更近距离地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阿铃,你绝对不孤单。对太一郎和多惠来说,你是他们无可替代的心爱女儿。对七兵卫爷爷和我来说,也是这世上唯一的孙女。事到如今才对他坦白这件事,七兵卫爷爷也许会生气。不过,他是气我们瞒了他这么久,不是气你。毕竟爷爷有多疼你,多么满心希望你能幸福,没人会比我这个大妈更清楚。我可以向你保证。
  “如果你想见你的亲生父母,我们会设法帮你找。如果你想跟真正的父母一起住,我们也会认为那是当然的。虽然伤心,但是我们不能拦阻你的心。不过,阿铃,要是你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个孤儿,这对太一郎和多惠来说,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残酷的惩罚了。对我来说,也是无可挽救的悔恨。他们从来没当你是孤儿,一刻都没有。他们认为,就算你不是他们亲生的,却是上天赐予的心爱孩儿。这是个摆在眼前的事实,用不着时时停下脚步、闭上嘴巴、在心里一一确认的。
  “太一郎和多惠,是你的阿爸和阿母啊!”
  在阿先的这一席话之间,阿铃不知何时停下了眼泪,脸颊什么时候干了。只是,待她察觉到时,眼前那片朦胧已经消失,在一阵轻风中,她再次清楚看见了彼方的船屋。
  “阿先大妈。”阿铃清楚地说,她心里很高兴,“我懂了,我真的明白了。”
  阿铃微笑着。结果,这次换阿先哭了,用袖子遮着脸。
  又传来小白的叫声,这次的吠声很接近,汪汪叫着好像在呼唤阿铃跟阿先似的。阿铃回头望向长坂大人宅邸的方向。
  随意穿着便衣的长坂主水助正站在被风雨打坏的板墙外,一手握着小白的牵绳,另一只手罩在眉眼上。远远望去,他好像很吃惊的模样。
  他正在看向船屋,睁着那双酷似鮟鱇鱼、眼距稍远的眼睛,入迷地看着什么。
  “哎,”阿先从怀里掏出手纸擦眼泪,小声地问,“那是邻家的……”
  “嗯,是长坂大人。”
  阿先自言自语说:“可不能失礼。”急忙擦了擦脸,整了整下摆。可是长坂主水助依旧纹风不动。小白在叫。明明要去散步,主人却一直不往前走,小白等得不耐烦地汪汪叫着。
  主水助张大着嘴巴。
  小白蹦蹦跳跳,把牵绳自主水助的手中扯离,兴奋地跑向阿铃。它是一只不认生的狗。阿铃也跑向小白和主水助。
  “长坂大人!”
  阿铃大声呼唤。对方这时才回过神来,放下举起的手,全身震了一下。
  “哦,阿铃,”他直眨着眼,“这真是……又碰面了,你在做什么?”
  “长坂大人出来散步吗?”
  阿铃安抚着在脚边撒欢的小白,走到主水助身旁。主水助又张大了嘴,像在脑中搜索话语嘴巴一开一合地,说道:“我看到不可思议的景象。”
  “啊?”
  “船屋……在你家二楼的窗口那边,”他瘦削的手指指着窗口说,“站着一个我认识的人。那人正望向这里,我看得很清楚,吓了一大跳。”
  他擦着脸,抹去汗珠。
  “他正是我三十年前过世的叔父大人啊!就跟他过世那时完全一个模样。”
  啊呀,是玄之介大人。阿铃也远远望着船屋的窗口。
  “好怀念啊,他的长相就跟从前一模一样,跟我小时候看到的一样……”
  主水助喃喃自语,似乎忘了身边的阿铃和阿先,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长坂大人,您一定很喜欢您的叔父大人吧?”阿铃小声问道。
  “嗯?”长坂大人眨着眼,又用手背擦拭额上的汗。酷似鮟鱇鱼的脸略带羞怯。
  “我上次跟你提过我叔父大人的事了啊。”
  “是的,我听说了。”
  这时阿先用眼神暗示阿铃,她便向长坂大人介绍了阿先。两人忽然一本正经地打起招呼来,阿铃觉得很好玩,心情轻松起来。
  “长坂大人的叔父叫玄之介大人吧。虽然个性放荡,剑术却很厉害,也教过长坂大人对吧?”
  主水助大吃一惊地说:“是的,可是,我对阿铃说过这件事吗?”
  阿铃笑着望向阿先,阿先也微微笑着。主水助一脸困惑,像要找借口似的又说:“我上次也说了,叔父大人当年被牵扯进怪事而丧命。对长坂家而言,他是个麻烦人物,因此从来没人对年幼的我说明叔父大人临终前的事,我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现在脑海里还是时常浮现叔父大人那晚干劲十足的表情,还曾梦到过叔父大人。”
  叔父大人那晚到底做了什么事?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人世的?主水助透过内心的执念和对叔父的思念,才看得见玄之介。
  阿铃内心满溢着光亮。以这种方式看到鬼魂还不坏嘛,一点也不坏。
  “我也很喜欢长坂大人的叔父大人哟。”阿铃情不自禁大声说道。
  “什么?”
  现在可以告诉他事实了吧。他一定会相信的。阿铃卸下了心防。
  “长坂大人的叔父大人,现在就在船屋哟。”
  长坂主水助那双眼距稍远的眼睛,各自朝不同方向转动着。
  “什么、什么?阿铃到底在说什么?”
  迎着吹过河道的风,阿铃对主水助述说玄之介的事,告诉他船屋众幽灵的事。听着阿铃的话,长坂主水助那对转动的眼睛也逐渐稳定下来,回归原位。
  “原来有……这种事?”
  他歪着下巴感慨地说。再度仰望船屋的窗口。
  “可是,这么一来,只要问叔父大人……啊,不行,既然连叔父大人自己都忘了三十年前那晚的事……到底该问谁呢?有谁能知道兴愿寺事件的来龙去脉呢?”
  听他这么一说,阿铃想起了一件事。对了,还有孙兵卫大杂院的房东啊,这回更应该去见他了。
  “既然如此,我也一起去。事不宜迟。明天我们就去怎么样?”
  听到主水助的提议,阿铃和阿先紧握着彼此的手,点了点头。
  第25章
  暖洋洋的阳光照着孙兵卫大杂院,整个大杂院宛如都在午睡般鸦雀无声。没有主妇们做家事的动静也听不到孩子们的叫喊声。井边不见任何人,大概哪家的板门快脱落了,随风嘎哒嘎哒地响个不停。听得到的声音的只有这板门声。
  “明明天气这么好,怎么没人出来洗东西?”阿先站在灰尘飞扬的巷子口,像个管家发牢骚说,“到底怎么一回事了?阿铃,这个大杂院的人早上都很晚起吗?”
  阿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今天是她第三次来到孙兵卫大杂院,前两次这儿跟其他大杂院一样热闹,居民也很忙碌,不像现在这样安静得像个坟场。
  “总之先到房东家看看。”
  长坂主水助把手轻轻搁在腰上的刀柄,说完跨出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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