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鬼脸

第59章


口气虽如常地悠闲自在,眉间却带点严峻。
  “是啊,也许有什么传染病之类的隐情。”
  阿先回应后,带着阿铃往前走,今天她的小鼓花纹腰带绑得很精心。迎接来客的房东要是没有披上礼服外褂相迎恐怕会失礼——阿铃连这种事都想到了。
  来到孙兵卫家门口,阿铃又吃了一惊,因为那个熟悉的灯笼不见了。
  “请问一下。”
  “请问有人在吗?”
  郑重唤人,却没人应声。阿先又唤了一次,里面传出喀哒喀哒声,有人徐徐拉开拉门。
  “乖僻胜!”
  阿铃看到熟人面孔松了一口气叫出来,可是话喊到一半却成了惊叫声。乖僻胜受伤了,半边脸乌青肿胀,额头有个肿包,裂开的嘴唇黏着紫黑色的疮痂,鼻子坍塌,面貌判若两人。
  “啊呀,啊呀,啊呀。”阿先也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地挨近拉起乖僻胜的手问,“这伤,你怎么了?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乖僻胜粗鲁地甩开阿先的手,很痛地护着身子皱着眉头。看来不仅脸和头部,他的身上也有地方受伤了。
  主水助慌忙按住乖僻胜的肩头说:“喂,别逃。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见孙兵卫房东。你是孙兵卫家的孩子?”
  “阿铃,这孩子是你说的乖僻胜?”
  “嗯。”阿铃迅速跨前一步阻止正要拉上门的乖僻胜,问,“你到底怎么了?有强盗来了吗?房东呢?”
  乖僻胜默不做声。他那对比平素更阴沉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脚,顽固地挡在门口不让阿铃一行人进入。阿铃弯着身子探看他的眼睛。
  “怎么了?我们有重要的事要找房东。”
  “孙兵卫不在家吗?”主水助也盯着乖僻胜的脸问,“话说回来,你的伤势很严重,到底怎么回事?阿铃是你的朋友吧。不用怕,跟我们说好不好?”
  阿先把手贴在胸前说:“我是阿铃的祖母,船屋的大老板娘。胜次郎先生,听说阿铃受过你不少照顾,谢谢你。”
  乖僻胜故意用力别过脸。这时,他眨了一下眼,吓了一跳地叫着:
  “阿梅。”
  阿铃顺着乖僻胜眼神看过去,在距阿铃一行人约二间①,水沟板另一边堆着坏木桶和废木片的地方,阿梅确实站在那里。阿铃也看到了。
  ①约三点六米。
  “阿梅。”阿铃呼唤她。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唤她,觉得格外紧张而且有几分羞怯。“来这边啊。你也在担心乖僻胜吗?”
  阿先在阿铃耳边小声问:“阿梅是那个向你扮鬼脸的孩子?”
  “嗯。她人在那边。”阿铃回答后再度对阿梅招手,“来这边,阿梅!”
  阿梅双拳紧握贴在腹侧,摆出严加戒备的架势,缩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瞪着这边。阿铃起初以为她在瞪自己,以为她马上就会举起手对阿铃扮起那个熟悉的鬼脸。但,好像不是。阿梅双眸越过了阿铃头顶,正望着房东家。
  “真伤脑筋,阿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说的是谁?”
  主水助束手无策。阿铃想起一件事,啊,这也难怪,长坂大人看不到阿梅,也不像阿先大妈那样完全理解内情。
  “对不起,长坂大人。”
  “嗯。阿铃,你认识这大杂院其他人吗?”
  “有个叫阿松的大姨就住在隔壁。”
  “我去她家看看,也许她知道些什么。”
  主水助高瘦的身子迈着利落脚步走开。乖僻胜僵硬地缩
  成一团,反对似的小声说:“没人会告诉你们的。”
  “什么?”
  阿铃反问。乖僻胜缩着身子,紧闭着嘴。
  “你很奇怪,乖僻胜,你怎么了?”
  这时阿梅警告般地向阿铃这边跨出一步。
  “有何贵干啊?”
  突然身后传来声音,阿铃和阿先都惊叫一声跳了起来。回头一看,有个比阿先高出一个头、骨瘦如柴的老人站在身后。
  阿先仰望老人,嘴巴像金鱼般一张一合,好不容易才说:“孙、孙、孙兵卫先生吗?”
  “是的,我是孙兵卫。”
  老人举起瘦骨嶙峋的手亲密地搭在乖僻胜双肩。阿铃看到肿胀得判若两人的乖僻胜脸上犹如毛毛虫掉进衣领内般,迅速闪过厌恶的神色。
  这个爷爷真的是孙兵卫?真的是那个把乖僻胜养大、年纪很大却脑筋清楚的老练房东吗?如果真是房东,乖僻胜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
  阿铃感到一阵冰凉挨近。转头一看,原来是阿梅。她像躲在阿铃背后似的抬起尖下巴,直直地瞪着孙兵卫。
  “这是谁家的孩子?”
  孙兵卫垂下布满皱纹的脸望着阿梅,他脸上出现表情时,更显得瘦——简直就像骷髅头上贴着一张脸皮而已,眼神空洞就像树洞,那洞又暗又小,在不让亮光挨近的漆黑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存在。
  不过,这对八字眉……
  孙兵卫的眉毛虽然脱落过半,仍看得出是八字眉。如果不是五官瘦成那样,看上去应该是和蔼可亲的垂眉。阿铃心想,这眉毛形状好像在哪看过。在哪里呢?是自己多心吗?不可能看过的。要是没看过,为什么会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哎……房东看得到这孩子吗?”
  阿先打起精神边整理衣领边问孙兵卫。阿先本来就看不到阿梅,当她说到“这孩子”时,大略指着刚才阿铃回头的方向。结果孙兵卫动了动若有似无的稀疏眉毛,怀疑地歪着嘴问:“你在说谁啊?”
  “谁……”
  聪明的阿先马上领悟,孙兵卫确实看到了阿梅,而他以为阿先也看得到。阿先像在寻求慰藉似的握住阿铃的手,阿铃也用力回握。
  “哎呀,是这孩子呀。她叫阿铃。”
  孙兵卫空洞的两眼深处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正望着阿铃。是的,眼睛深处那东西正打量着阿铃。就像抬头仰望老树时,栖息在树洞内的坏虫恰好也在望着自己。
  “因为您的态度太冷淡了,我还以为您看不到我们。哎,我们突然造访的确失礼,只是还有小孩子在场,请您不要生气。”
  阿先排解似的打圆场。不过话讲得比平常快,她也在害怕。
  而当事人孙兵卫似乎清楚阿先的恐惧,悠悠然地望着阿先。骷髅头上那张脸皮松弛了下来,浮出近似微笑的表情。
  阿铃感觉脖子后的毛发吓得倒竖,耳朵里还响起一阵小小的嘎哒嘎哒声,她以为是自己的臼齿在打战。
  不是,声音自乖僻胜身上传来,是乖僻胜的牙齿在打战。
  “阿,”有人出声,是女孩子的声音,“阿,阿。”
  阿铃睁大眼睛,原来是一直咬紧牙关瞪着孙兵卫的阿梅在说话。
  “阿,阿铃。”
  她叫了阿铃,阿梅叫了阿铃。阿铃发不出声音,为了表示自己确实听到了她的呼唤,目不转睛地望着阿梅。
  “回、回去。”
  阿梅看似一刻都不能移开视线,在监视对方一般,死瞪着孙兵卫,眼球已经有一半翻成白眼了。
  “回去。”
  一旁的乖僻胜不仅牙齿在颤动,全身都在抖动,连落在脚边的影子也在发抖。
  “大妈,我们回去。”阿铃急忙拉着阿先的袖子说,“今天先告辞,房东先生,我们改天再来拜访。”
  阿铃往后退了半步,乖僻胜突然像要追着阿铃抬起眼来,她感觉得到他的恐惧。
  “大、大妈,”阿铃忍不住尖声对阿先说,“因为船屋今天人手不足,我们特来拜托房东先生把胜次郎先生借给我们半天的吧?以后再来正式道谢,今天先拜托房东先生这件事怎么样呢?大妈。”
  阿先转动着眼珠。聪明的她马上听出阿铃的真意,配合着说:“是,是啊,阿铃。孙兵卫先生,您意下如何呢?把胜次郎先生……当然我们会付日薪给他。”
  阿铃也口沫横飞激动地说:“乖僻胜很会用菜刀,我觉得他可以帮船屋的忙,才拜托我阿爸的。乖僻胜也可以顺便学学做菜……”
  “可以。”脸上依旧挂着得意笑容的孙兵卫,冷淡地打断阿铃的话,“去吧,胜次郎。”
  “走,乖僻胜。”阿铃牵着他的手用力拉,简直就像逃离现场,明知道这样很奇怪,阿铃却忍不住。
  “那么,失礼了,房东先生。”
  阿先也丢下这句话快步离开,两人半拉半推着垂着头、身体僵硬的乖僻胜,穿过大杂院大门后才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里当然看不到房东家了,只见明亮的日头照在依旧寂静无声的孙兵卫大杂院水沟板。不见任何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阿梅已经消失了。阿先催促阿铃说:“阿铃,我们快回家。天哪,天哪,怎么那么恐怖!”阿先声音很小,却像情不自禁从喉咙涌出的呻吟。
  “可是长坂大人呢?”
  距离大门里边两三家远的拉门被拉开,长坂主水助走了出来。他像是牙痛似的扭曲着脸。
  “长坂大人!”
  阿铃拉着他的袖子逃离大门,简单说明刚才让人发毛的经过。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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