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传

90 第十三章(五)


悠扬的乐声,起。
    浑厚的内力通过乐声,穿透弥散的水雾,一点一点向外扩散,慢慢阻扰了起尸对箫声韵律的感知。起尸的动作逐渐变得混乱而毫无章法,有的停止了行动,有的减缓了速度,有的甚至开始攻击其他的起尸。
    初显疲惫的众人纷纷停手,诧异地看着四周发生的变化。
    体力不济的知吟,索性直接坐倒在地。因为知敏和知芩不在,身份又被钟初年识破的关系,她此次作战用上了她真正的功夫。但也只是浅浅的尝试,她不敢太尽兴地使用罗刹门的功夫。否则,现场一定会出现很多的毒蛇或者蜘蛛。
    而远处,伫立山头的神秘人,越过厚重的水雾,身形渐渐清晰起来。赤红色的火鬼面具覆在上半张脸,紫蟒服袖微动,两手加快了变换音律的速度,箫声自此愈加急促张狂。
    很显然,他意识到敌方的阵营里,出现了一个十分强劲的对手。
    起尸们的动作又恢复了统一,但攻击力度大不如前。
    在双方内力的催动下,芦笛声与箫声形成的音韵流,宛如水火两条互不相融的蛇龙,在氤氲的雾气中缠绕,厮打,叫嚣,互相琢磨。
    经过长久的消耗与打斗,正是敌我不分的险要关头,火蛇龙昂首抬颈,意欲咬杀纠缠在它躯体上的恶虫。但芦笛的主人早有预度,哪会轻易叫它得逞?只见青水蛇龙突然张口,率先出击,两只獠尖的刺牙穿破火蛇龙的腹腔,点点殷红的火星从它橙色的躯体上泄漏。
    伴随着火蛇龙痛苦的咝吟,雾山之上的紫蟒火鬼胸口一疼,紧接着嘴角流出一行发青的血来。抬手,用手背揩去青血,火鬼面具之下,唇瓣勾出邪魅一笑。
    真没想到,在乐律心法的修炼上,竟也有人达到如此修为。
    反手抚箫,紫蟒火鬼本待回马杀他一番,但听身后一道清脆如铃的声音响起,“抚箫就这么好玩?拿过来,本姑娘也要玩玩。”
    不好,被发现了。
    紫蟒火鬼转身,打算打出一掌,先发制人。然而身子才转到一半,内力尚未酝酿成形,腕上的长箫就被一只纤巧白皙的手夺了过去。“把本……我的长箫还来!”
    “你说还我就还,那我也太没面子了。”桑葚五指乱按,倒吹长箫,凌乱无序的乐声顿时使起尸无所适从。他们或舞或伏,或旋转身体或蹲刨土地,形状怪异,不成体统。
    凡小豆和知吟两个姑娘被逗得放声大笑,孤雪见眼前情势无碍,亦笑笑,放下了手中的芦笛,抽身而退。
    原以为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紫蟒火鬼并未放在眼里。然而几招过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错得离谱。对方的武功修为,哪里是一个普通少女能够达到?更何况,少女身边还有一白衣男子,功夫亦甚是高强。
    但就凭眼前两人,想让他服输,却是不可能的。他身后,还有成百上千支强大的队伍,随时可以顶替上来。
    “看来是不需要我帮忙了。”一道颀长的蓝色身影,缓慢地从树后踱出,站到桑葚身边,他直视紫蟒火鬼,目光平静,犀利。
    把长箫从山顶扔了下去,桑葚拍了拍手,“嗯,这个红色面具人功夫虽然不错,但还不至于需要我们三个齐联手对付他。”
    桑满云从紫蟒火鬼退开,道:“事实上,葚儿一人就足够对付他了。”
    紫蟒火鬼的眼睛从三人身上一瞟而过,原以为他还有新的动作,然而他竟自腾身飞去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连绵空旷的山岳里,徒留一句不见形影的空言。
    绕到参天树木的后面,桑满云替知敏和知芩解开了缚住她们躯体的绳索。
    原来,一天前,她们二人无意走到山顶,被紫蟒火鬼发现,便将她们困在了此处。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杀害她们。
    一切疑问,从这点开始,向外蔓延开来。紫蟒火鬼为什么可以使死尸活动?虽然他做的事毫无天良可言,但看起来却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他的背后,又有什么人,或者什么组织在秘密行动呢?
    江湖,不知从何时起,竟已变得这么乱了吗?浴红衣,若你还在,又会对这纷扰离乱的江湖生出怎样一种叹息呢?
    桑满云和桑葚互视一眼,各自沉默。
    陈家村迷濛的水雾,混在橙光凄迷的火焰中,氤氲热气,弥漫出的,仿佛是一片虚无缥缈的云山幻境。
    尸体在火海中,一点点,被炽热充胀的炎舌吞噬。“噼啪”,“噼啪”,他们的躯体散解成火星烂烂的飞烟,似乎是留在人世间最后的呜咽,凄楚而悲凉。
    丢下两支火把,钟初年退离火海,负手而立。映天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半是橙红的光明,半是深邃的阴晦。
    似乎是发觉自己盯着他盯了太久,知吟将视线从钟初年脸上移开,朝向烈焰火域。然而脑子里,他正邪两分的姿容气质,却愈发嚣张而狂妄。
    热得嚣张的火焰,冷得冰湿的雾气,双重极度的温度扭曲了两间的空气,与桑满云、面具人站在火海另一侧的桑葚,透过扭曲模糊的空间,注视着默然静肃的孤雪。不知怎地,她突然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仿佛,那聚散百年风云的历史,原本就守望在最初的开始。
    然而另一边,面具人凝视着孤雪,郁忿的心情几乎让他将银牙咬碎。藏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捏成了拳。
    出了有“坟村”之称的陈家村,本来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但这开心的心情,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就随着凡小豆的昏迷而结束了。
    “她实在是太衰弱了。”孤雪把手从凡小豆的腕上移开,叹道。
    将凡小豆抱到马车上,平稳放好,桑满云问道:“还有多少时间?”
    瞄了凡小豆一眼,面具人插嘴道:“时间?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瑞鹊山庄,还不如直接把她和陈家村的起尸一起焚烧来得干净。”
    “你说什么!”桑满云被面具人的话气得不轻,跳下马车就要揍他,幸而被桑葚及时拦住。
    “哥,现在最重要的是快点赶到瑞鹊山庄,救活小豆,而不是把时间耗在吵架上。”桑葚急道。
    双臂环胸,面具下的眼眸斜睨了桑满云一眼,“瞧瞧,你都没有你妹妹懂事。”
    面具人话音才落,桑葚立即用手肘砸了他胸口一下,“你少说两句吧。”
    沿着蜿蜒崎岖的山间小路,钟初年和桑满云挥鞭,驱使着马匹疾速前行。
    马车内有灯盏照明,但在漆黑的夜里,光线还是显得很晦暗。即使车里有七个人,但气氛仍是压抑得令人紧张。
    “轰隆隆——”
    震雷,秋夜暴雨来临的前兆。
    “哗啦啦。”下雨了,下大雨了。
    在风雨的暴击下,原本就行走艰难的暗夜山路,变得更加艰难了。泥泞多坑洼的山地,雨水夹杂着泥土形成小型泥溪,从山顶上毫无顾忌地穿流而下。
    “咀——”驾马长嘶,咕噜咕噜的车轮突然顿住,马车亦随之倏忽而止。
    知敏被马车的停顿弄得心口一震,“发生什么事了?”她烦躁地嚷嚷。
    车帘的另一边,钟初年好像回答她了,但雷雨声音实在太大,除了几个带有钟初年声调的语音,其余的全消散在风雨中了。
    “驾!驾——”桑满云高高扬起马鞭,极力催促着马匹前进。因为担心凡小豆,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焦躁,完全失去了他平日里俊雅的风范。
    然而四只马蹄和两个车轮,马车前进的依凭全部都陷进泥泞粘软的湿沼之中,别说起步前行,此时连动弹都是难事。
    “该死!”桑满云气愤地将手中的马鞭扔了出去,身体往后一靠。他咬下唇咒骂的样子,仿佛马上就准备把老天爷拽下来狠揍一顿。
    察觉到了外面两人的困境,孤雪起身,掀开车帘正要出去,衣襟却被一只手扯住。
    “你身体不好,别出去,还是我去吧。”说完,桑葚跳下了马车。
    桑葚出去后,知敏连忙把车帘合上,“雨都打进来了,真是的。”
    听知敏这样说话,知芩不悦,“三师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大家都在外面冒雨努力,你却只关心自己。”
    “哎哟呵,”知敏冷哼一声,抱臂斜睨知芩,“我倒不知五师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情重义了。你要真好心,就别坐在车里干说,你也下去啊。”
    知芩原本并没有脾气,只是就事论事,但被知敏这么一呛,她这几日积聚在心底的压力,一下子全都借着这个由头迸发了。“三师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家同门一场,你何必如此刻薄?”
    车外雷声雨声风声,原本寂静的车厢也突然刮风打雷了。知敏冷言似箭,“我刻薄,哼,知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不是看上人家风度翩翩的桑公子了。现在凡姑娘中毒不起,让你有了机会,你当然肯积极了。不过可别怪做师姐的没提醒你,就算没了凡姑娘,人家桑公子旁边的人可未必就是你。”
    一番话,直说得知芩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俊脸一板,连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你、你胡说八道!我再也不愿看见你了!”
    说着,知芩推开知敏,不管不顾地从马车里跳了下去。
    “五师姐……”身后,是知吟懦懦的唤声。
    疾风骤雨的黑暗里,钟初年和桑满云手握马鞭,高声驭马,桑葚拉着马前的缰绳,又不时地挖出马蹄四周的泥泞,想使马匹脱离泥沼的困境。
    “桑姑娘,我来帮你们!”纤细的女声响起,转而泯灭在惊雷之中。知芩开始时被突然其来的雷声一震,震得面色冷白,而后恢复了精神,马上奔到桑葚身边,与她一起拽起了马缰。
    掀开窗帘一角,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面具人一直看着桑葚的动作,直到看不下去为止。“真是个笨姑娘。”
    半直起身,他正准备下车,谁想却与旁边一人同时掀开了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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