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匠传奇 雕天下

第10章


我佛庇护芸芸众生,恩泽广披大地。谁听说有什么道能与佛抗衡?我且给你讲讲佛祖释迦世尊的故事吧!释迦世尊是国王之子,当初他抛弃了王位,到雪山之中苦苦修行,才结出今日之正果。天上人间,我佛独尊。所以那些歪门邪道,都必须降伏在我佛脚下。时至今日,这个事实,世人皆知。而你们那个太上老君,是谁的儿子?他在何处修行?他搞的那一套有什么好处?怎能与我佛相提并论呢?” 
  未等儿子说完,高应楷急得要死,他抢过话题,断断续续地说:“太上老君是上天所生……是我们的始祖……他诞生在周朝……他骑一头白鹿,驾着紫气。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三岛之事……十洲之景……三十六洞之神仙……二十四化之灵异,这一切,三岁小孩也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可是,石麦,你为什么不知道呢?” 
  “因为我心中有佛。” 高石美回答得非常干脆有力。 
  “太可怕了。你知道吗?你们那位所谓的佛祖,当初抛弃自己的父亲,爬出城去,磨破了膝盖,去跟其它宗教作对,那有什么意思?也值得你们引以为荣?从这点看来,你们的佛只不过是群魔当中的一个强盗而已,还自吹是什么世尊,你看看谁会尊敬你们的佛?没有你们的佛,天、地、人照样存在,万事万物照样生长。” 
  “放屁!没有佛,像你们这样的人早就下地狱了。” 
  话音未落,高石美就感到父亲伸出黑黑的手掌,往他的脸上打来。他一转头,父亲的黑掌狠狠地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正当高石美晕头转向的时候,他似乎又看到一个道士,突然挥舞着大刀,向他的脑门砍来。他立即两手抱头,从床上蹦跳起来。他一摸额头,只有一手虚汗,没有出现臆想中的热血。眼前的油灯仍散发着红光,那本《孝经》已掉在地上。房间里只有高石美一个人。父亲在哪里?道士在哪里?高石美把《孝经》捡起来,庆幸那只是一个恶梦。 
  但是,从那天以后,高石美的内心就失去了平静,失去了欢乐。他隐隐约约感到父亲最近要出事了。他相信自己的预感。果然,不久之后的一天,来了一位女香客。她知道高石美是高应楷的儿子,就对高石美说:“昨天,有个赶马人来找你阿爸为他‘开财’。你阿爸是不是疯了?竟然用一把锋利的雕刀,将赶马人的额头划开,把血取出来撒在路上,以求财源滚滚。哪想到?赶马人突然看到你阿爸的手在发抖,而自己头上的血在不断涌出。赶马人对你阿爸的做法表示怀疑,两人因此争吵起来,那个赶马人打了你阿爸几拳,把你阿爸打得鼻青脸肿。”   
  雕天下 二(8)   
  高石美本来打算把父亲的事向圆泰师傅讲讲,以求得他的帮助。但又怕给圆泰师傅增加烦恼,特别担心他以此为由,让自己回家伺候父亲,而且永远不得再返回圆明寺。因此,高石美只好把父亲的事压在心头,不轻易向别人提起。为了不走漏风声,高石美还暗中嘱咐那些香客,让他们不要在圆泰师傅面前提起父亲的话题。但是,高石美每天却想入非非,对父亲的命运充满了荒唐的猜想,他急于向每一个有可能知道父亲近况的香客,打听情况。几乎他问过的香客都回答说,你父亲很好。高石美渐渐平静了,吃得香,睡得足,长时间不再打听父亲的情况。 
  一天早晨,高石美正在双手合十,闭目诵经的时候,那个教他习字念书的张先生用手轻轻推他一下,小声说:“石美,不好啦,你父亲出事了。” 
  高石美立即起身与张先生来到寺外。张先生说:“那个道士太坏了……出人命案了……他害了你父亲……你父亲被衙门抓进去了。” 
  高石美看张先生喘着粗气,就像憋了好长时间一样。而且在说什么人命案、父亲被衙门抓进去等字句时,好像嘴唇在颤抖。他太敏感了,他听得清清楚楚,这一切正是他原来想象中的事情,现在已全部变成了现实。高石美似乎能接受这一切,又似乎差点儿被这一切击倒。高石美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张先生说:“不怕,慢慢说,别紧张!” 
  “前几天,一个富人模样的人找到你父亲,说他家有个五岁的小女孩,头上生癞子,什么郎中都去看过了,但癞子不仅一个不少,反而增多了。无奈之中,找到你父亲,问你父亲有什么办法?你父亲以前没见过如此可怕的病人,就去问他的师傅。那个道士说,小女孩是蛤蟆精附身,要把她放在甑子里蒸。于是,你父亲就请道士来帮忙,道士把小女孩蒸了一段时间后,小女孩在甑子里尖叫,道士说那是蛤蟆精疼得快死了。当甑子里散发出肉味时,你父亲说那是蛤蟆精被蒸熟了。后来,你父亲打开甑子一看,小女孩已死了。那家人不但把你父亲打得死去活来,还到衙门告状。衙门就差人把你父亲抓进去,打入大牢。” 
  高石美嘴里出现一股腥味,他急得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他不知如何是好,沉吟半天,只好去找圆泰师傅。圆泰和尚听了他的讲述之后,对他说:“你不要慌乱,去找沐应天吧,此事会得到妥善处理的。”说着,圆泰师傅进房写了一封信交给他,说:“你亲手把它交给沐县令。” 
  高石美与圆泰师傅挥泪而别。当他已走出很远很远的路时,回头一看,似乎圆泰师傅还站在圆明寺前的路口上,为他祈祷。 
  高石美急匆匆来到西宗县衙。沐应天看了圆泰师傅的信后,对他说:“看在圆泰师傅的面上,我刀下留人,但需交纳一百两银子的人命钱。”高石美说:“我身无分文,交不出来。”沐应天摇摇头,接着又笑了笑,拍拍高石美的肩膀,小声对他说:“石美兄弟,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你一年期限,到时候你交不出银子,就别怪你沐大哥不客气,我就只好把你父亲推出去斩首示众。” 
  高石美点点头,退出了阴森森的衙门。 
  高石美回到了尼郎镇。看到所有的街道,都是空空荡荡的,行人极少,店铺闭门。一幢幢老房子,都呈现出颓败不堪的样子,瓦棱里、墙头上,全是一片一片的荒草,在晚风中毫无精神地摇晃。几年不见了,街坊邻居依然如故,脸色铁青,眼睛灰白,不死不活的,没有一点儿生气。他们也许都知道高石美在圆明寺当了几年和尚,现在回来了。再加上高应楷出事,所以人人都斜着眼睛看高石美,想从高石美身上窥视出他们所不知的秘密?高石美也斜着眼睛看他们,从内心深处蔑视他们。但他们不明白,也无法看出来。 
  现在,高石美来到了他家的大门口,一把大锁和一根铁链横穿在门上,把他拒之门外。他没有钥匙,也没有砸开锁链的工具。他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翻墙入室。   
  雕天下 二(9)   
  屋内还保留着高石美离家出走时的老样子,吃饭的碗是原来的老碗,睡觉的床是原来的破床……高石美无心再辨认那些东西。对他稍有吸引力的是那些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面具。他在“关羽”的面具前站住,这是父亲唱关索戏时用过的。父亲需要他继承的就是这一角色。是啊,高石美现在才明白,“关羽”这一角色多么了不起啊,他一生光明磊落,在人们心中如日月经天,无法抹去。而且“三教”皈依的唯有此人,儒称他为圣,释称他为佛,道称他为天尊,多么令人崇敬和向往啊!当然,父亲也是个正派的人,有本事的人。那些正派的有本事的人都这么说。与他扮演“关羽”这一角色多么般配,可以说,父亲从没给关公脸上摸黑。但是,现在父亲已沦为罪人,正在大牢里受苦受难。高石美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关羽”猛地一吹,上面的灰尘随之而起,弄得他鼻子眼睛极不舒服。 
  高石美躺在父亲的床上,望着时间从他额头上流过。是啊,时间像流水一样,他听到它哗啦啦地流过,冲洗着整个世界,滋润着稻谷、花朵和小草。唯独不冲洗他的身体,不滋润他的心灵。两天时间一晃而过,他的一百两银子在哪里呢?他感到全身充满了污垢,心中干燥得冒火。 
  家里没有粮食,没有柴草,也没有一滴水。高石美没吃没喝地躺了两天。怎么办呢?我就这样等着父亲死在刀下,死在大牢里?我就这样躺在床上饿死?不行,总有一个好办法在什么地方,等我去把它捡起来?是啊,天无绝人之路,在高石美迷迷糊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尼郎镇的老人常说的一句话“穷走夷方,急走厂”。“走夷方”就是赶马到越南、老挝、泰国、缅甸的边境上做生意,这显然行不通,他到哪里去找本钱呢?“走厂”则是到个旧锡矿去闯荡,去冒险,那里是穷人最容易发迹的地方。因而流传着这样一些话,“昨天穷得叮当响,今天发财当老板”、“早上无米煮,晚上买马骑”。于是,高石美决定到个旧去。   
  雕天下 三(1)   
  十七十八走迤南, 
  提起迤南心胆寒; 
  找得银钱来接我。 
  找不得银钱不回来。 
  ——云南民歌 
  十天半月之后,高石美终于走进了个旧城。路上的艰辛和苦难,不堪回首,一言难尽。他现在所想的是在个旧城能否赚到银子的问题,那无异于对一棵摇钱树的幻想和企盼。在幻想中,高石美结束了对死亡的恐惧,思想和感官都已进入一个新的境界。但是,当高石美抬头看天时,发现个旧城的天空很小,宛如一条狭窄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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