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花烟雨-乱世洛花传

第75章


  这并非我个人的事,而是攸关一国之荣辱。任素常修养再好,我终再忍不住快步朝云湘伶走去。
  可是,不对劲……她看起来惧色全无,脸上挂着笑,像是欢迎我踩入陷阱的猎人。稍稍犹豫,便察觉足尖下的泥土有些异样,种植牡丹的人皆晓得牡丹宜干不宜湿,这一带都是牡丹欢喜的疏松砂质土壤,为何偏偏只有这方寸的泥土如此潮湿……
  直前的脚步及时一顿,硬是转了个方向,我来到旁边一株紫牡丹前,微弯下腰,闭眼凑近闻香,一副享受的样子。
  缓缓睁开了眼,滟嘴掀动,吐字如珠:「天下人尽皆知晓,红牡丹、紫牡丹,已经是同气连枝。两国联合出兵,西边战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不知皇后娘娘方才的那番「异种」论,若是传到皇上耳中,可有何样后果?」
  云湘伶一窒,旋即笑若银铃乍响。「本宫只是在说牡丹花,妹妹多心了。」
  「姐姐指的是什么,妹妹指的便是什么。既然姐姐说的是牡丹花,那么妹妹也是在说牡丹花。」
  相顾而笑,我们两人并肩走上青阶回到亭子之中。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哎呀」的惊叫,回身时只看到宁妃跣足的一幕。她正巧踩在方才我刻意避开的湿泥上,留下了一个微陷的印子,泞足一时失却平衡,便挥手猛抓身边事物……红影摇晃,一眨眼的功夫,人是站稳了,身边那株火炼金丹也被她扳折了,花瓣落了一地。
  宁妃惊魂未定,发觉自己不仅辣手摧花,摧毁的还是云湘伶最喜欢的那朵,倒抽口凉气,扑通跪了下来。「求皇后娘娘怒罪。」
  「宁妃,妳好大的胆子,居然折断了皇后娘娘最心爱的牡丹花,这该当何罪!」清妃抢先开口斥责,一身狐假虎威的气势,明显想讨好云湘伶。
  云湘伶想害我害不着,兼被我反将了一军,一腔怒气正无处可发,眼前宁妃犯错,分明是送上门来。「宁妃,妳可知道,这株火炼金丹乃本宫命人千里迢迢的从洛阳运来,为了令它开花,本宫花了多少的心血,妳可从哪里找来一株相同的赔偿本宫?」
  云湘伶一心想责罚的人,我却偏生要出手相救,不轻易让她称心如意。也许是宁妃这误打误撞的行为实在太过大快人心,我默默走到火炼金丹之前,半蹲下来端详了一会,不急不躁地说道:「是否只要能把火炼金丹救活,姐姐便可赦免宁妃的折花之罪?」
  她望住我,一脸不信。「妳能把花救活?」潜台词是,洛言夕妳是何方神圣,真的以为自己不单能够招风唤雨,还可以让花草重生、枯木逢春?
  「妹妹尽力一试。」我露出微笑。
  仔细观察那火炼金丹,花萼虽歪斜一边但花茎未至于完全折断,半株被连根扯出了泥土,幸而根部未毁。看起来是奄奄一息,但并非毫无再生之望。我思索从前跟着师父种花的经验,又念起周师厚的《洛阳花木记》来……凡栽牡丹不宜太深,深则根不行,而花不发旺,以疮口齐土面为好……满脑子打转着都是治活这株花的法子,越发的信心勃勃。
  「既然妹妹这样说,便是打算把宁妃这罪给揽下来了?」粉脸含春威不露,尽管云湘伶心中又恼又恨,却是不形于色。
  宁妃惴惴不安的看着我,我回视并投以安慰的一笑,道:「这又有何不可?」
  「好,那么今日在场之人都是本宫的见证。」
  我唤来宫女把伤重垂危的火炼金丹抬到我的容华宫去,那边厢却传来李寿响亮的通报声:「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翊王爷驾到!」
  一身石竹绣裳的太后,玉脸带笑,在辜祉祈和辜祉轩两兄弟的搀扶下,仪容端庄万分的走了过来。「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沈香亭北倚阑干。哀家本是兴致勃勃来赏花的,如今看见皇上您这班红妆绿鬓的后宫佳丽,在花间亭中这么一站,风华锦绣,姿态各异,便觉得赏花不如赏人了。」
  「可是母后一走进这幅百花美人图,连满庭春花丽人都要黯然失色了。」辜祉祈笑道。
  一行人连忙行礼问安。
  「母后也是来赏花的么?」云湘伶端起甜甜的笑脸上前搂她的胳膊,二爷则默然退开。
  太后左边牵着皇上,右边挽着云湘伶,一个俊逸轩昂,一个纤细如花,好般配的一对。这媳贤子孝的画面,看得我眼眶莫名热了起来。
  「哀家见今日轩儿难得进宫,皇上又恰巧过来秉仁宫请安,便一块到芙蓉苑游逛,怎知道这边也正热闹着呢!」宇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愉悦的道:「妳们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禀母后,湘儿见先前种植的牡丹开得正好,便邀请众位妹妹过来赏花了。」
  「皇后孝谨有佳,端淑大度,后宫众妃在妳的领率之下一片和乐,哀家甚感欣慰。皇上,您说是也不是?」
  「母后所言甚是。」辜祉祈笑了笑,一双湛亮有神的眼睛却望向了我,似是看穿了我打自心底发出的冷笑。
  我朝他作了个鬼脸,换他娇宠至极的一瞥,落在太后的眼里,却是深深的不喜。
  「母后过奖了。」云湘伶好会装,谦柔带羞的低下了头。
  「轩儿的年纪也是老大不小了,他日若是能找到一个如此贤慧的妻子,哀家便于愿足矣。」
  「儿臣不若皇兄乃一国之君,必须绵衍子嗣以立皇储。」二爷的嘴角扬起了笑纹,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话。「娶妻之事母后不必挂心,待一切顺其自然吧。」
  「皇上才比你年长两岁,也快要当爹了,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闻说长门侯的闺女年方十五,聪颖多才,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更是生得一副沈鱼落雁之貌……」
  太后之言,惹来云湘伶怨恨的朝二爷一瞥,复又垂眸,表情便已是平静下来。正巧捕捉到那瞬间的我,若有所思,并未察觉辜祉祈何时走近身来。
  「妳的心里只可以想着朕,知道吗?」他一手环上我的腰,低头在我耳边吹气。
  我心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吃吃笑着避开,娇啐:「霸道!」
  抬头瞧见二爷正看着我们,那些亲热的小动作都落在他的眼里,叫他眼神一黯。再转眸时,云湘伶怒气深沈,强自按捺的挤出微笑。
  自从发现了二爷和云湘伶的特殊关系,与及云湘伶对二爷的情愫,我们四个的关系,是演变得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理不清了。
  只不过,所有的人和事都必须要循着既定的轨迹一路发展下去,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到我的计划……
  「皇帝,哀家忽然想到昭凤宫坐坐,您也随我来吧。」太后凤眸淡淡的睐着相偎一起的我们。她见辜祉祈张嘴欲言,又道:「一房专宠,对于皇室来说并非是件好事。身为皇帝本就是三宫六院,均沾雨露,哀家想,夕儿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既明白自己的夫君非比寻常之人,也断断不会做个善妒的无知妇人,是么?」
  太后的激将法无异是非常管用,我简直是马上甩开了辜祉祈的手,彷佛当他的手臂是块烧红了的烙铁。他深深的凝睇了我一眼,脸皮微微抽搐,似是在憋着笑。我把脸拧开一边,他摸了摸鼻子,脸带无奈地返回太后身边,那落寞的背影竟流露出几分弃夫的味道。
  媳贤子孝的画面又一次结合眼前,三人在宫婢太监的追随下走远,然后清静安宁四妃也相互道别,各自鸟散。
  蜂鸣莺啭,空气中蕴酿着花香,随风袭人,我徐徐呼了一口气,却发现园中尚有一个人未走。
  青衣如故,洒秀似竹。
  他静静的站在原处,静静的看着我,静静的微笑着。
  可是此刻我不想看见他,也想不到该如何面对他,装作不见那挺拔高逸的身影,我撇开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夕儿──」他偏叫住了我。
  「翊王爷有何贵干?」我冷冷的问,没有回身。
  「妳不适合穿这种重彩颜色的衣服。」他说。
  闻得此言,我禁不住转过身去,语气有点冲:「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批评我?」今天似乎不少人对我的穿著很有意见,这身紫衣究竟有多碍人眼?
  「我只是有些想念着那位气度清华,风采嫣然的花下佳人……」清澈明净的音色,如一条涓涓溪涧滑过耳边,瞬时变成一把薄利的刀刃。「想念着那位如傲梅却更添几分飘逸,如清莲却更胜几分娇柔,像是凌波水仙一般绝俗超尘的女子。」
  他的意思是,不与艳妆,尽显疏淡秀雅,才是那花中洁者的本色。而我,如此的不伦不类,玷污了他心目中水仙花的形象与美名……
  我一步一步走前去,昂首看着他,故意笑得妖娆美艳。
  「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从他和云湘伶的对话中已听明白,他便是当日那个在天牢里替我开锁的无名黑衣人。便是因为他把我放出来,我看见了狱中的师父,进而知悉了辜祉祈一直在我面前做戏骗我……如果这事没有发生,我便能傻傻的生活在那个用谎言筑成的美好世界中,深信我俩的再次相遇是场缘份的引牵,深信他对我的爱没有丝毫利益成份在里面;如果没有了这一切,我不会对辜祉祈彻底的失望,以复仇作为如今人生唯一的意义。
  二爷向来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对他感情里,是有敬有爱,我深信,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欺骗我、背叛我,他都一定不会这样做,我不曾怀疑过他。我以为他会跟辜祉祈不一样的,可是……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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