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花烟雨-乱世洛花传

第74章


  「夕姐姐的脸色好像很苍白,可是不舒服吗?」她担心地问。
  后宫中以位分高低论辈,而非年纪或资历,是以四妃皆称我为姐姐。
  「我没事,要各位久候,实是抱歉。」我朝云湘伶行了一礼,然后落坐,座位刚巧是她的正对面。
  正红色描金银丝牡丹花裙,赤艳层迭的裙摆,一如亭外盛展的牡丹瓣儿,上乘的丝绸料子泛着冷冷光华,闪灿华丽,显得高贵堂皇。高盘的发上簪着一支栩栩如生的凤凰金钗,以五彩宝石为羽,凤喙正中叼着一颗龙眼般大小的东海珍珠,远远望去,便似是一只真的凤凰停驻头顶。万花以牡丹为首、百鸟以凤称王,云湘伶这身的打扮,充分彰显她身为皇后的尊贵地位。
  云湘伶望着我发呆,显得心事重重,不知道思索些什么。直到有侍女上前为我添茶置箸,她方才回过神,笑笑道:「夕妹妹妳快来尝尝,面前的糕点和蜜饯果脯是御膳房炮制的新品。这是玫瑰山楂馅饼、雪香红梅糕、莲蓉锦酥、樱花豆沙卷,还有糖霜桃条、桂花金丝蜜桔……每样皆以花入馔,切合我们的花会主题。」
  悄悄观之,她的脸上再无异色,一张赛雪的瓜子俏颊胭脂晕红,亦难察被掴痕迹。
  「皇后娘娘正在分享种植牡丹的心得窍门哩,夕姐姐可不知道,眼前这些牡丹名株,都是出自皇后姐姐的巧手,每天悉心打理栽培,方得这般美丽。」宁妃的一句话,既夸赞了皇后的淑惠,同时延续了我来到花亭之前她们的话题。
  种植牡丹之法,我亦略知一二。居于桃谷时,便曾跟着师父莳花植草、锄地施肥,师父说过,其实花木与人一样,各有喜恶,种植环境的好坏会直接反映在其生长之上。牡丹花宜燥惧湿,性喜温暖、阴爽,好阳光,但同时不耐晒,要求疏松、肥沃、排水良好的砂土,种植时需选地势较高的朝东向阳处。种花必择善地,尽去旧土,以细土用蔹末一斤和之……白蔹能杀虫,此种花之法也……牡丹专著所载的文字在我脑中不住盘桓。
  「只是养胎期间闲来无事,便以修花剪草来打发时间,如今牡丹盛开,算是为御花园的芳菲再添一些艳色。」云湘伶对宁妃一笑,红唇映皓齿,是十分的丽色。
  「说来皇后娘娘深沐圣恩,怀得龙子,教我们这班妹妹好生欣羡呢。」清妃说。
  云湘伶娇笑几声,清脆地道:「妳别看本宫此时一脸轻松自若的样子,前些日子本宫可是害喜呕吐得厉害,易倦嗜睡,每天被这肚里的顽皮家伙折腾得不堪应付。幸而母后怜恤,对本宫关怀备至、软语相慰,更是三天两头便差人送些安胎补品到我昭凤宫来。太医说女子怀头胎总是特别辛苦,咦,对了,夕妹妹妳也会这样吗?」
  我正要答话,她径自言自语道:「不过妳的体质应当比我的好,听闻夕妹妹经常周围走动,出入青龙阁,怎似得本宫赡养深宫,对花自怜。不过……这些应该都只是下人们的以讹传讹罢?妹妹一介女流之辈,后宫妃子,岂能与皇上妄论朝政大事?」
  词锋锐利,言语间暗责向我不安本份,干涉朝政,我一阵沉默无声,想着该怎生应对方能不招祸端,安妃已经接口:
  「皇后姐姐时常跟花花草草交流,难怪身上自有一股水灵脱俗的韵致,举手投足都那么的柔美风雅,妹妹真的要好好向姐姐学习。」她一脸向往。
  「也只有牡丹这样『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的花儿才跟娘娘相配。」静妃说。
  「瞧安妹妹和静妹妹妳们两个,可真会逗人欢喜。」云湘伶抿嘴轻笑。
  「历代赞咏牡丹的诗句数之不尽,我最喜欢的是刘禹锡的一首《赏牡丹》……」说话的是清妃。「『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国色无双,乃万花之王,正如正宫位置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其余的闲杂野花都不过是陪衬的配角,一时风头岂可长久。」
  好一个清妃,话里有话,竟将我比作闲杂野花。心念一转,已明了个大概,清妃的父亲威武大将军,不久前才因拒绝输送西域瓜果进京供我享用,被皇上谪去将军之位,莫怪她对我怀恨在心。想清妃和云湘伶此刻可是联成一线,而我孤军作战,何不拉拢个战友,一旦什么事情发生也好应付……
  平静地啜了口牡丹花茶,让牡丹的清香在满腔流动,我的心思在静妃、安妃、宁妃之间打转──
  静妃与我早有恩怨,早在我是国师的时候,她便曾经对我下□□想陷害我,我因此差点儿主持不了秋祭,事情后尾不了了之,但这嫌隙已经铸成……身为北方第一首富的独生爱女的安妃,年轻烂漫,入世未深,不沾一切宫廷是非,更是不懂得耍弄权谋……
  那么剩下来的便只有宁妃了……
  「真高兴有清妃妳这个知心人,和本宫一般喜欢牡丹,不如就让本宫领妹妹们游览一圈,观赏一下亭外的牡丹吧。」说着云湘伶已是站了起来。
  「如此甚好。」
  四妃各自起立,轻挪步履,姗姗多姿的跟着一身红衣浅复深的云湘伶步出亭子,我跟着她们身后。
  「牡丹的颜色繁多,品种更多,妳们看,光是红的便有珊瑚台、宏图、丛中笑、迎日红、虞姬艳装、锦帐芙蓉、霓虹焕日、火炼金丹等。根据花色的浓淡深浅,又有不同细分,像这红中带紫的,是锦绣球、洛阳红、状元红、藏枝红、映金红、首案红、盘中取果、乌龙捧盛、百园红霞……更有那红白复色,名字作二乔、彩蝶、玛瑙荷花。」
  各妃赞叹不已,安妃问:「那这边纯紫色的牡丹有何名堂?」
  「这是紫魁、魏紫、胜葛巾、紫瑶台;至于那边的烟绒紫、冠世墨玉、青龙卧玉池便属于更深色的墨紫牡丹。」云湘伶带着众人绕了半圈,一面介绍:「除了红色和紫色的牡丹外,还有粉色的盛丹炉、桃花飞雪、银鳞碧珠、粉荷飘江、软玉温香;白色的景玉、雪莲、风丹白、夜光白、金星雪浪、琉璃冠珠、晨山夜光、玉楼点翠;粉蓝的似荷莲、蓝田玉、菱花堪露;绿色的豆绿、绿玉、绿雪球、春水绿波……至于旁边这一圃鲜黄,便是姚黄、御衣黄、一拂黄、黄花葵、金桂飘香和玉玺映月。」
  多美的花,便有多美的名字。这些牡丹名种,一株难求,今日托云湘伶的福,得以一睹上百本的名种,也算是大开眼界了。可惜的是,花开以后便会有花落,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繁华尽头,到时一园落花遍地,徒惹人感时伤逝。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这其中可有皇后娘娘最爱?」清妃边走边问。
  「有。」
  云湘伶招手唤一行女眷到亭边一隅,丛石掩映间,露出了一株娇艳欲滴的正红色牡丹花,红得纯正,红得刺目,红得不染丝毫杂色,正肆意展现千重丝绒般的嫩瓣,轻吐娇蕊,如一绝色美人侧卧于翠绿枝叶之上,星眼含醉,玉体香陈。
  「火炼金丹,初开时银红色,盛开时火红似焰,猩丽照眼,是红牡丹中的极品。传说太上老君把炼好的金丹不小心散落在龙门山石缝里,金丹落地,下了一场雨,和泥土混合,便长成了三株火红牡丹。当地人们远看如三团火焰,奔过去看清楚,才知道是三朵绯红色的牡丹花。后来有个和尚生怕这些红得奇特的牡丹被人损毁,趁深夜将它们移植到潜溪寺中去,因此此花又有个美丽的名字叫潜溪绯。」
  大家围拢在这火炼金丹之前,闪光的双目饱餐秀色,一时之间竟不敢扬声说话,彷佛生怕惊扰到这位酣梦的睡美人。
  「灼灼百朵红,本宫觉得,只有红色的牡丹才最顺眼。其他颜色美则美矣,可始终不是正统。」云湘伶的朱唇开合,嘴边噙着一丝笑,隔了半晌,软嗓徐而慢,轻而缓地飘出一句似喟似叹的说话:「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
  此言一出,我的脸上霎时变色。
  在场无人不解这句话的意思,太明显了,矛头完全是指向了我,因为我今天恰巧穿了一袭紫裳。孔夫子曾云:「恶紫之夺朱也。」紫,疵也,非正色。正色之瑕疵,以惑人者也。赤朱是五行里青、赤、黄、白、黑五种正色之一,赤加青成紫,故紫为之闲色,偏偏当中又含有赤色成份,扰人视觉,于是朱是正义,紫是邪恶,两者立见高下。虽则紫牡丹想抢去了红牡丹的风采,可是天底间只有红牡丹才是正宗,任由妖魔乱舞,也没法撼动它的地位半分。
  而更深一层的意义是,紫檀国是异族,而我只是个紫檀国的异种,妄想于他们的龙元后宫之中称王作霸。
  侮辱我一个人倒也罢了,但我紫檀国岂能受辱?她云湘伶算是什么东西,敢在我紫檀公主雍尔雅面前如此放肆,嘲讽紫檀是「异种」!从未如此生气过,哪怕她曾无数次加害于我,都不及此刻怒意的万一,我只感气血上涌,强烈的愤怒快自胸口间满溢,怒火把我的眸子冲刷得澄亮,闪闪的钉住了她。
  就连本来听到云湘伶的话后得意蔑笑的清妃,瞥见我的阴森神情,笑声乍然僵住了。
  春风习习,鸟语花香,这瞬间都坠入了萧索的凉秋时节。我一个箭步向着云湘伶走去,她保持着嘴边那丝鄙夷的,挑衅的,像是个撒网之人的笑。
  
  ☆、牡丹花亭(二)
  
  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
  孰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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