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进行的晚宴是在同一个场地举行,只是原本的桌椅都被撤走了,换成了一列列琳琅满目的自助美食,金色璀璨的大吊灯下腾出了一块空地,让大家在那儿尽情舞动。我弹奏的都是欢快的华尔兹,偶尔间插几首自己即兴创作的乐曲,看着大家跳得如此快乐,即使手指开始有点累,我也不希望它结束。原来让别人欢乐是如此幸福的事。我的音乐很容易随心情变化而变化,这个毛病到现在为止一直没变,心潮一起,我便弹奏起宁静幸福奏来,那是我上一辈子所创作的曲子,灵感来源于把我淹死的那片海,即使现在对它满怀畏惧,我依旧能把曲子所表达的宁静与幸福满满地弹奏出来,这曾是我的得意之作,没有一个字符因为岁月变迁而被遗忘,为了配合氛围,我大胆地把它改奏成圆舞曲调调,没想到旋律出乎意料的动听,现在不单单就只有宁静与幸福的感觉了,还有缕缕的梦幻与浪漫从中飘荡,连我自己都为此而沉醉,我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感觉身体逐渐缥缈,恍如已经与音乐同化。
“Bravo!”
如果不是因为突然掌声四起,即使曲子已经终结,我依旧没从中醒过来。活着真好呢!记得从前每每弹奏完这首曲子,我都会有这种感觉,突然又回想起那片海,蓝得非常纯粹的,那里的风是如此舒适能洗脱一个人身上的所有的幽怨,这首曲子当初就是为了能记下这份感觉而创作的,真不懂这十多年来我为什么没有去弹奏它,让它封存了如此之久,或许我可以再去看一看,看一看那片海,不会有所畏惧了吧。
钢琴演奏换成了小提琴演奏后,我解脱地退了场,来到了自助餐区物色我喜欢的甜点。
“抱歉打扰一下,请问你是钢琴家吗?”
甜点才刚送到嘴边,几个贵妇人突然围了上来。
“不是的,我是学生。”我放下了甜点,娴静地回答。
“也是呢,才那么小,能告诉我你刚才所弹奏的最后一首曲子,它的名字叫什么吗?”
“对,我也很想知道,听得我心里很舒服,很喜欢。”
“叫宁静幸福奏。”
“宁静幸福奏。这曲名真没听过。”贵妇人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是个钢琴爱好者,能借我光碟听一段时间吗?我真的很喜欢,一定会归还的。”
“对不起,我没有光碟,这首曲子是我自己创作的。”
“天!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她们能喜欢我的音乐,我真的很高兴,但是我现在真的很想很想吃上一口甜点,我环顾四周,试图求助袁文渊,不料他也正被“花儿”簇拥着,看似交谈甚欢。
“这是我的名片,请你收下,我有很强的预感,你将来会成名的,举办独奏会的时候麻烦通知我一下,我一定会来听的。”
“谢谢。”我接过了卡片,上面写着环隆投资公司,职位董事长。
“我也很喜欢你的钢琴,这是我的卡片,请你收下。”
“谢谢”
才接下这张,又一张卡片递了过来,于是我应接不暇地继续接下去。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一位先生从人群中贸然插了进来,对我说道:“郭小姐,麻烦能请你跟我走一趟?佘总想邀请你到贵宾房聊聊。”
父亲!我一听,激动不已,吃甜点的强烈渴望一下子被抛诸脑后。
可是,父亲怎么会想到找我聊呢?
怀着紧张的心情,我来到了贵宾房,看见父亲正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红酒,略显疲态。
“佘总,郭小姐来了。”
“恩。”
那位先生恭敬地向父亲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房间,并轻轻地阖上了门。
“请坐。”
他低沉地对我说。我来到了他身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他看着我,眼睛有点红润,“能告诉我,刚才你弹奏的最后一首曲子是在哪儿学来的吗?”
听他这么一问,我怔住了,从来没有想过父亲竟然能记得起这首曲子,他眯起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自己创作的。”半晌,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可能。”他的语气透出几分恼怒,“小女孩,说谎的人会倒霉蛋的。”
“是真的。”我淡然地看着他说道,眼前这个人是我的父亲,我非常熟悉的父亲,看着这副老态尽显的熟悉容颜,我心里头的滋味已经不能就只用“痛”来形容了,这一刻,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决定。
“那是我上一辈子13岁的时候所创作的曲子,当时父亲对我说,这首曲子有非常浓重的幸福感,于是我没有多想什么富有诗意的名字,直接给它取名为宁静幸福奏。”
我脱口而出,语气出奇的平静。父亲向来喜欢诚实的人,最讨厌别人欺骗他,所以我觉得没必要跟他拐弯抹角,即使他不相信,我也不在乎。在很久以前,他就教导我,做人一定要诚实,即使没人相信你,自己问心无愧便是。我看见他的嘴角在颤抖,神情是无法读取的复杂。
“上一辈子的父亲很疼我,对我也很严格,他先后把我送到星海音乐学院和巴黎音乐学院学习,在巴黎学习的日子很漫长,我特别想家,要求父亲能给我回家看看,却没有得到允许,于是在袁文渊的帮助下,我偷偷地溜了回去,结果却意外溺水身亡。1989年我出生了,记得上辈子所有的事情,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做佘孝天,我想念母亲,也很想念父亲你。”
待我说完后,父亲原来眯起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握着红酒的手开始轻轻颤抖起来,呼吸也剧烈起来。半晌,他“啪”的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红酒,对我吼道:“一派胡言!”
“看来,袁文渊那小子全都给你说了,这是他的主意,还是你的?”
“没有主意,没有阴谋,这是事实。”
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所以我也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一脸平静地回答着他的问题。
“荒谬!”他训斥着,然后望着门大嚷了一声:“杰博,进来。”
话音刚落,门应声而开,刚才那位先生走了进来,“佘总,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给我带郭小姐出去。”他再次举起了桌上的红酒,厉色地下达了逐客令。我平静地站了起来,跟随着他走了出去。
回去的时候,我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袁文渊,他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他不但能料到我会直接跟父亲说明真相,还能料到父亲会把我的话想成是一场阴谋。我也很明白,当你太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反应总会在你的预料之内。但是,当那个人的某种特性发生变质以后,便会出现偏差,这种偏差甚至有时候会让你措手不及,就像张国林,如果再给我重来一次,我还是无法料到他会决绝地放开那只主宰着我生命的手,眼睁睁地看着我掉进死亡的沼泽里去,就像今晚,袁文渊无法料到我会把一撮芥辣挤进了他的牙膏里,让他明早起来刷牙的时候,受尽刺激。
“你竟然在我牙膏里放芥辣。”
早上醒来,和他面对面吃着早餐的时候,他突然问起,因为语气十分平缓,我久久才从惺忪中反应过来。“是。”我责无旁贷地答道,“我已经和你说过了,关于上次那个花脸事件,我不会就此罢休。”
“那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法?”他吃了一口面,说下去,“从前我在巴黎的时候经常用这种手法玩弄别人,当时你也在场吧,那就说明这种手法是抄袭的,没有创意。”
“哼。”我不屑地反驳道:“谁说玩弄别人要有创意的,我又不是恶作剧专业户,我只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个道理。”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低着头,沉默地吃着面。我把最后一条面吸进嘴里,随后放下了筷子,走到墙上的一幅画前,所画的就是那片承载着我们太多回忆的海,欢乐的,幸福的,宁静的,窒息的,恐惧的,各色各样的情感都被灌溉在这幅画上。第一次看见这幅画的时候,让我随即回想起的是那段绝望而窒息的挣扎,现在,有意地换成另一种心态去看,潜意识地回想着曾经在那里欢腾的日子,幸福与宁静的滋味终于能从中隐隐约约地感受出来,袁文渊所绘画的是碧蓝碧蓝的天海一色的景象,和我用音符去表达的意境是一致的。
“袁文渊。”
“嗯?”
“我们去海边看看,怎样?”
来到海边,天气不知道何时转阴,虽然也是海天一色,但是那是灰色的,那种绝望的色调只会让我不寒而栗,只会让我回想起在窒息里挣扎的情景,还没下车,我便叫袁文渊打道回府。
“难得出来,就到周边逛逛吧。”
袁文渊突然提议道。我们来到了附近的商业中心,漫无目的地瞎荡,看见了比较特色的小食店,袁文渊会进去买给我尝尝。
“关于你父亲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
“没有什么打算,能每天见到母亲,我已经很欣慰了,不再奢求什么,父亲只要看见他安好便行。”我边嚼着他给我买的葱油饼边说道。
“你还真知足。我有一个法子能挽回一点生机,你要试试看吗?”
“当然。”我兴奋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父亲把你的故事看作是一场阴谋是因为他认为你是为了他的钱而骗他,你想想,如果他承认了你,那么你便有可能成为他的财产继承人,他不怀疑你才怪。”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你现在要做的是,证明你没有这个意图。”
“怎么证明?”
“变得有名又有钱,然后做慈善事业。”
“哈哈,说得简单,你说变得有名又有钱就能变得有名又有钱了?”
“在我眼里,这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要你能乖乖地听话照做。”
他诡秘地看着我,嘴里勾起了一抹笑,这样的神情似曾相识,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出现过,反正给我的感觉就是不好的预兆。
“只要我听话照做,100%能实现?”我反问。
“是的。”
“一旦失败怎么办?”
“若果失败的话,我所有的财产都给你,于是你可以直接成为富婆了,然后你直接可以办慈善事业了,所以我才说100%成功。”
正当我犹豫之际,突然听见哗声一片,我们循声望去,只见对面的街道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有些人看完后,铁青着脸牵着孩子匆匆离开了,而有些人,为了能看得更清楚,执拗地往里挤。在好奇心驱使下,我们走了过去,穿过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状况。原来有人跳楼自杀了,这个自杀的男人正四肢歪曲地躺在我眼前,因为痛苦而扭曲的五官非常骇人,他已经失去了生命症状,成为了一件了无生气的死物。我看着尸体不禁失神,呵呵,他现在应该毫无知觉了吧,世间万物,它们死亡的惨状各色各样,即使最怎么惨烈,痛苦总会终结的,随后便不会再有任何感觉了,留下一躯干壳,永恒的灵魂则会听着生命的乐章,接受神圣的洗礼,获得新的躯体,迎接美好的新生,原来的躯体被焚化也好,被埋葬也好,甚至被消于食物链也好,已经不再是那么一回事了,它已经完全与你脱离了关系,成为了一件无足轻重的物件。我在想,我以前的躯体究竟在哪儿了,袁文渊告诉我至今为止都未能找到我的躯体,那么它应该还在那片海里,或许沉入幽幽的低部,逐渐腐烂化作一具散碎的骨骼,又或许被某些海上生物所啃噬,连骨头都被其消化器官消蚀殆尽。
周围唏嘘不已,沉重抑郁,袁文渊突然伸出手来,遮挡了我的视线,随后便被我挥开了,“我不是小孩。”我向其声明道。这个时候警察已经赶到现场,快速地进行了疏散与封锁。人群不再挤压,大家各自走远了,一滴雨水拍打在我的脸上,疏疏散散的雨水开始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空气中腥甜的气味越来越浓重。
“走吧,下雨了。”袁文渊沉声说道。
我们转身,意欲前行,便看见了一只白色的小狗从远处奔来,它飞快地从我们身旁擦过,轻巧地跃过了警察的封锁栏,一下子来到了死者的身旁,静静地端坐了下来。我知道死者是它的主人,也知道如果尸体一直在这里,即使腐烂发臭,它也不会离开的,因为忠诚是它们的无法磨灭的本性。
我们在不远处的屋檐下避雨,在这里望去,还是能清晰地看见警察们穿着雨衣忙碌的身影,雨水越下越大,但是持续时间并不长,才不到10分钟就停了,天空的阴霾顿时消去了一半,一缕阳光穿透了薄薄的乌云,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一晃隐晦的明亮。
“雨停了,走吧。”
“不,我想过去看看那个小狗。”
说着,我便快步走了过去,现场已经清理干净了,尸体已经被抬进白车,我看见了一位警察正抱着那只小狗,小狗的毛发都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身子上,看上去甚是落魄。我走了过去,恳求道:“警察叔叔,这个小狗太可怜了,能交给我抚养吗?”
“噢,你肯抚养,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帮,只是我们需要它协助查案工作,调查完,还要待我们确定好它的主人没有其他亲属可抚养后,才能交给你,你看看能否留下联系方式?”
我叫袁文渊留给了他一张名片后,便离开了。
“呐,袁文渊,就按照你的法子去做吧。”在车内沉默了几分钟,我突然做出了决定,“我要做慈善事业,对象要包括狗儿。”
“一直以来,你对狗都情有独钟,究竟是为了什么?”袁文渊一边驾驶一边平缓地问道。
“因为前世的前世,我是一只狗。”
我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袁文渊没有说话,我没法推测他在想什么。半晌,在好奇心作祟下,我问道:“你不信?”
“你说呢。”
那究竟信还是不信啊!这个古怪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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