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袁文渊过回犹如从前般亲如手足的日子。
失火的办公楼被修葺翻新那段时间里,他就整天和我一起呆在钢琴室里,我弹琴,他画画。有趣的是,他把他听后的感受画成一幅幅抽象画给我看,这样我多多少少可以体会到我的听众所聆听时的感受。
他还带我去他家,他居住在一所高级公寓的10楼,那一层都是他的,里面很大,但是空空荡荡的,只有一铺大床,一套沙发还有一间浴室。四面墙,其中有一面是落地玻璃,拉开窗帘,外面川流不息,高楼林立尽收眼底。墙壁挂满了他所绘的画,有大有小,色彩斑斓,那水准堪称大师级别,观赏中无意瞥中了我那幅女装肖像画,顿时窘迫起来。
“袁文渊。”
“嗯?”
“墙上那么多画,为什么不卖?绝对可以卖个好价钱吧?”
“都是有纪念意义的,我不会卖。”
我突然瞥见了一幅绘画大海的油画,就是那一片充满黑色记忆的海,光感与色彩极其真实,望见的那一刹那,让我顿生一种身临其境的错觉,即使所描画的是阳光灿烂,碧蓝无边的海天一色,但是在我眼里却迅速幻化成灰色,再而让我不禁联想起波涛汹涌的黑波,可怖的窒息和绝望之感也随之在身体各个神经和细胞里蔓延开来,我不由得呼吸加速,额头冒出了一把冷汗,我被自己的幻觉吓得直倒退,凌乱中,臀部不经意地撞上了身旁的沙发,突然而来的的撞击带我找回了实感,这时我才松了一口气。曾几何时,自己是多么迷恋那片大海,有那么一段日子,我每天都和袁文渊坐在那儿,听着海声度过,现在,对它除了恐惧就只有恐惧。
“难道,你不想见见那个人吗?”袁文渊突然问我,我虽然心里是知道他所问的是什么,但是我却假装不知地问:“谁?”
“张国林。”
“不想。”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动。
“但愿你真的不想。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你对那个人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只知道那份感情不简单。”他走到我面前,俯视着我,神色是从来没有的凝重,他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大人了,这种高度差所传来的压迫感让我无法做到去把他完完全全地作为儿时的玩伴看待,只见他开阖双唇,继续说下去,“我只想告诉你,他不值得你这么做,因为如果当初他不放手的话,你绝对不会死的。”
“够了!”
他所说的话就是我一直在逃避的问题,从没想过就这么谈起竟然能让我如此痛苦,就连“够了”这句话也是为了缓解痛苦而本能发出的。他沉默了一会,随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半晌,他突然弯下腰来,两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两眼直视着我,深邃的眼神里带着恳求,“这一世,好好地过,不要再和他有所交集了,好吗?”
“恩。”我避开了他的视线,沉声应道。
只要一旦想起他,即使是模糊的轮廓也好,我都会痛苦不堪。对于他,我早已暗下决心,永不相见。可是前世有缘,今世定能再见,这句话多多少少有点玄。12岁那年,我与他,在某种机缘下,再度相遇。
当时,我放学回去,准备到袁文渊家玩玩,路上被张凤姿拦住了,她气势汹汹地睨视着我说:“你别那么厚脸皮,总是缠着我舅父行不?”
“我爱怎样就怎样,你管得着吗?”我不客气地回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我对刁蛮女特别反感。
“你究竟向我舅父洒了什么迷药啊?”
“我向她洒了七荤八素。”我胡乱答道。
“那我更不能给你去了。”说着她张开双臂。
正当我不耐烦,要推开她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停在了我们身边,车窗打开的那一刹那,随即便响起了“小凤”的呼喊声,我循声望去,便看见了他,他老了,宁可说老了,还不如说成熟了,男人味十足的,毕竟算起来,现在,他应该刚满40岁。
“爸!”张凤姿大声喊道,随即向他跑了过去,我这下可真的七荤八素了,愣愣地看着他,无法动弹。在意识到张凤姿就是他的女儿这个事实后,我更是诧异万分,心和脑都运作得一塌糊涂。在很久以前,袁文葵就和他谈恋爱了,再说凤姿姓张,我竟然从来没有去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许欺负同学,不然你会没有朋友的。。。。。。”他开始训导他这个女儿起来。半晌,我终于回过神来,看也不去看他一眼,强迫自己扭头就走。
“等一下,同学。”
他一边叫住了我,一边打开了车门走了过来,他的声音变了,从前那种爽朗与清脆之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熟男子普遍具备的嗓音特质,深沉与浑厚,他走到我面前,身材如此高大,我不得不抬起头仰视起他来,随之心口不由地绞痛起来,我强忍着泪水,苦涩地看着他。
“抱歉,同学,我们小凤平常应该欺负你不少吧?不如来我家吃顿饭怎样?我待她向你赔罪。”
我很想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拒绝他,可是话一到喉咙便哽住了,鼻子酸酸的,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感觉快要崩溃。
“爸!不要啊,平常都是她欺负我的,不是我欺负她。”张凤姿走了过来,抱着他的手臂试图阻止他,我趁机低下了头,眼泪这个时候落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被衣服吸去了,我失控地转身就跑。
“喂,同学,等一下。”
身后还传来了他的呼喊声,我疯狂地跑,一直跑到路的尽头,不知不觉竟跑回了学校,我跑到了教学楼的后花园里,那里有一片湖,见周边没有人,我喘了一口气,便放肆地大哭起来。他为人是如此亲切,亲切到即便是陌生人,都能温柔相待,如此温柔的人为什么当初却弃我不顾,竟无情到放开了手任由我埋葬大海,我们的关系难道还不如陌生人吗?
“你。。。。。。没事吧?”
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我回过头来,看见一个白衣少年站在眼前,他愣愣地看着我,可能被我的哭脸给吓到了。我不发一言,直接离开了,心想真倒霉,连好好发泄一番都被人打断了。
那天以后,我颓丧了好一阵子,连琴都弹不下去,请假了好几天,躲在自己宿舍里不是发呆就是看书。那个噩梦卷席重来,令我无法入睡。一旦坠入梦中,就如同坠入大海,永无止境地下沉着,挣扎着,窒息着,醒来后,便会绝望好一阵子。大概一个星期过后,我才勉强重新振作,强迫自己去上课。
“你怎么一个星期都没来上课,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
袁文渊一碰见我,怨妇般地连发抱怨道。我没有理会他,开始弹起钢琴来,把这个星期所积累的压抑与绝望化成了幽深连绵的琴音释放开来。他把手伸了过来,一把按住了我正在跳动的手指,琴声也随之戛然而止。他注视着我,沉声说道:“这段时间,我和顾妈,谈了许多有关你的事情。她不太相信你的遭遇。”
“不相信就算了,没必要强求。”我漫不经心地答道,把手从他手中拔了出来。
“你究竟怎么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受了什么刺激?”他端详着我的脸,追问道。
我的确有一个星期没有好好睡过了,现在双眼很困很疲乏,我没有打算告诉他我碰见张国林的事,对于那个人,能闭口不提就闭口不提吧。他见我沉默不语,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告诉顾妈,只要她听一下你的钢琴,便会相信,所以我打算在学校里为你举办一场独奏会。”
“没那个必要,除了父亲母亲外,其他人我都不打算相认了。我只想斩断从前的记忆,重新好好地过日子。”我疲惫地答道。
他一听,猛地抓紧我的肩膀,蹙眉道:“你知不知道你死了后,顾妈有多难过?就像死了儿子一样痛心疾首,连续好几天都吃不下东西。你竟然不打算和她相认?!”
我无言以对,忧郁地低下了头。
“我发觉你变了,变得心事重重,沉默寡言,你以前有什么事情都会跟我说的,虽然也是很安静的性格,但是也不见得会如此淡漠。”
我们四目相对,沉默了很久。突然,一阵平稳的敲门声响起,一位白衣少年走了进来,少年让我看着倍感熟悉,我想了想,突然记起那天自己在湖边大哭的情景,就是被他打断的。被人看见了哭脸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我的脸自然而然地辣了起来。少年看见了袁文渊,有点失措,连忙解释道:“不好意思,理事长,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如果你们在谈话,我晚点再来吧。”
“等一下。”袁文渊叫住了他,问:“找诗童有事吗?”
少年顿了顿,走了过来,颔首道:“嗯,我们学校一年一度的音乐节即将举行了,我想邀请郭诗童参加我们的交响乐团,担任钢琴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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