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那年,我就读县里第三中学,因为家父关系,我有机会从市内著名音乐学院王嘉乐教授学钢琴,掌握欧洲各种流派和风格作品的演奏技能,并从沈少昆教授学习音乐理论和音乐史。同年我在上海举行的全国最高级别的少年钢琴大赛中一举夺冠,在那场比赛中,我结识了未来的国际著名钢琴家,刘星语。当我拿着奖杯,走在后台长廊的时候,他叫住了我,回头一看,见他眼噙泪水,神色不甘,眼神犀利。你下一场比赛是什么比赛?他语气尖锐地问我,我说不知道,他便甩头就走,还没走上几步,他又回过头来跟我说,下一次的比赛,我不会让你再拿到第一。
那一年因为学习忙碌,我跟主人甚少会面,对他,可谓牵肠挂肚,只要一有时间,我就会不管一切,往他那儿跑。主人好像已经不当老师了,当了什么党委书记,他告诉我,他要搬家,所幸搬得不太远,只是我要多跑上几条巷。另外,他的工作越发的忙碌,有时候,我有空去找他,他不一定就在家。最让我伤心的是,他不要我抱他了,说我已经长大了,得有个男子汉的模样,搂搂抱抱多不好。为什么人和狗的待遇会有那么大的差别,我宁愿这辈子继续当狗算了。
慢慢地,我收留了许多可怜的流浪狗,然后在家的后花园里建了一个大狗棚来收养它们,日子久了,数量也越来越多,有空的时候,我会跟袁文渊带着它们出外溜达,它们排着不齐也不乱的队伍,屁颠屁颠地跟在我们身后,吸引了所有街坊行人的目光,那样子逗极了,最后还把袁文渊他姐袁文葵也吸引了过来。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每天都会出外溜狗,一次,还撞上了正在做调研工作的主人,他笑容可掬地走了过来,问我在干嘛。那一次就像一个机缘,让21岁的主人与18岁的袁文葵相遇了。我想,是袁文葵首先喜欢上主人的,因为事后,袁文葵总是询问我很多关于主人的事情。我那时候还小,不明白她问来干嘛,也不懂什么是恋爱,便什么都告诉了她。
那年的7月,我的侄儿出生了,父亲帮他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佘卓孝。他和嫂子都被带到府上来居住,嫂子生完后,身体欠佳,整天都呆在房间里休养,卓孝大部分时间都是由我妈和奶妈照顾的,而哥哥,被事务缠身,难以抽空回来见她们母子俩。小卓孝特爱哭,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而且声音特清亮,吵得府上所有的人都无法入睡,有时候我受不了,便会起来弹弹钢琴,没想到没弹多久,小卓孝便会安静下来,然后乖乖地坠入梦乡。我想这娃多多少少也会有点音乐天赋。
我当上叔父没多久,就轮到袁文渊了,同年的11月,袁府诞下了一子,是他大哥袁文军所生,顾叶美为其取名袁恺希。
13岁那年,我开始频繁参加国内各种钢琴比赛和小提琴比赛,获奖无数。说实话,我并不喜欢比赛,我只想好好地弹奏我喜欢的乐曲,但是家父有命,不得不从,再且,如果比赛的场地不远的话,主人绝对会抽空来听,他说,他很喜欢我的音乐,能带给他心灵前所未有的宁静与舒适。他不知道就这么一句话能带给我多大的鼓励。后来我再去他居所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袁文葵竟然也在,我并不太喜欢她,感觉我的主人要被她抢走了。
袁文渊告诉我,他们恋爱了,叫我别老是去打扰他。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对恋爱有了初步的认知。我问袁文渊,为什么男人和男人不能相恋?他起初为我的问题感到困惑,想了大半天,才告诉我,同性恋是一种变态行为,所以不能。查过相关书籍关于恋爱的定义,我恐惧地发现自己对主人的确拥有相似的情愫,至于是不是,我难以确定,同性恋是一种变态行为这句话总是浮于我脑中,让我诚惶诚恐。那一段时间,我总是躲着主人,不敢见他,但是总是控制不了地想去见他。
躲了两个月后,有一天,他主动来找我,问我怎么不去找他玩,我无言以答,他见我不回答,爽快地递给了我一个烧饼,那是我最爱吃的。他说想带我出去玩,我可乐极了,一时就把逃避他的事情抛诸脑后,我跟着他走出了小镇,来到了附近的海边,一到沙滩,发现袁文葵与袁文渊两姐弟也在,原来他们早已约好。我不会游泳,再且天生愚笨又胆小,怎么学都学不会,主人在一旁耐心地教导,当我喝上第五口海水的时候,我终究放弃了,颓丧地坐在沙滩上,独自看着他们玩。海风轻轻吹拂我的湿暖的身躯,阳光打亮了整片大海,天空蓝得纯粹,海也蓝得纯粹,它们在天边相连,几乎同为一色,听着欢乐的打闹声,就这么遥遥一睹,颓丧感霎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舒心与欢快,那种感觉让我不由得感叹,活着真好!那是我第一次看海,大自然的蓝色原来是如此美妙,所带来的宁静与幸福之感完全可以摧毁一个人心里头的各种消极因子,那种释怀的感觉是无法言喻的。回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把这种感觉用琴声缭绕表达出来。当时父亲也在,还评价说这是一首能带给听者宁静与幸福的曲子。于是我把这首曲子命名为“宁静幸福奏”。还经常奏给主人和袁文渊听。
那个夏天,我常常会拉着主人陪我到海边玩,他没空的时候我就拉上袁文渊,袁文渊很多时候会顺手带上画板,在那里写生。而我,不懂游泳,不是在那儿踩踩浪花,就是坐在他旁边发呆,有时候我会带上口琴,伴着海声吹出类似感觉的调调,即使我们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都能坐上大半天,那种空旷的静谧感让我们沉沦,我想袁文渊应该也会感同身受,毕竟他也是个搞艺术的,天生就对美好的意境无法抗拒。袁文渊虽然生性活泼,一旦沉默起来也非同一般的,虽然那个时候和他呆上的时间是最长的,但是我们的对话却寥寥无几,我们只顾自个儿的精神世界丰富,几乎忘掉了对方的存在。
14岁那年,经过各位恩师的荐举,我要被送往巴黎音乐学院学习,怀着沉重的心情我踏上了火车,望着车外的送行人,袁文渊,袁文葵,顾老师,父亲,母亲以及主人,我不禁潸然泪下,离别之痛犹如断魂之感。从小我的泪腺就比较发达,火车行驶了有多久,我就哭了有多久,一直在身旁沉默不语的哥哥都开始不耐烦了,随手甩给了我一块方巾叫我别哭。他刚好要到巴黎出差,便顺便送我一程,到了巴黎,把我安顿好,他就离开了。
我的住所离学院就只有五分钟路程。巴黎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建筑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别出心裁,那里的艺术气息十分浓厚,就连空气也能嗅闻到音符的味儿,当时的我就如同漫游仙境的爱丽丝,对周遭从未见过的景与物心生好奇,从而转移了我的思念之痛。
后来,我给母亲,主人,袁文渊他们都写了信,用简单的文字描述了这里的一切,还有对他们的思念。很快主人就给我回信了,他说家里一切都好,他还被送往著名学府法律干部专修科学习,要我和他一起努力,拿个好成绩。
很快,我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开展了全新的生活。在巴黎音乐学院,我随时都能找到志趣相同的朋友,就是语言不通,幸好也有几个中国留学生在,他们精通法语,能随时帮我翻译,我们每天吃午饭的时候都会坐在一起激情澎湃地讨论音乐,甚至有一天,我还遇上了刘星语,原来他也是刚到这儿留学不久,他一向视我为对手,所以当他看见我的时候,神色是难以解说的复杂,久久沉默以后,他才讽刺地说上一句,说我总是阴魂不散,然后就走了。原本碰上熟人的激动心情仿佛被他用冷水突然给浇灭了。
我的老师是世界著名的钢琴家贝德鲁卡萨尔,从前我经常在沈少昆教授口中听说过老师,他的钢琴是如此特别和美妙,如此打动世界。对那时候的我来说他就是一个遥远的传说,没想到今生我竟然有幸受教于他。他说我的音乐太容易随着心情变化而变化,虽不是不好,只是技术和表达上的协调还不够成熟。为了达到他所需要的成熟,在留学的前两年里,我几乎每天都练习到手指发麻为止。随着时间的推进,老师的练习曲也越来越难,所幸我都能应付有余,后来,却被一首李斯特的练习曲给难住了,我感觉手指难以使唤,弹得一塌糊涂,弹奏了几十遍后,依旧凌乱不堪,我第一次因为弹奏落得如此落魄,这首曲子并不比我从前所弹的练习曲难,但是弹奏它的时候总是力不从心。老师并没有责怪我,反而建议我多点去外面走走,呼吸新鲜的空气,多谈谈恋爱,还有多点去看看世界文学巨著。我对老师的建议确实感到有点莫名其妙,李斯特跟文学巨著和谈恋爱有什么关系呢,可是老师自有老师的道理,我也不多问,就乖乖地去做了,当天马上到图书馆借了好几本文学作品回去埋头品读,书里头的故事和思想丰富了我的世界观不少。后来,我还真乖乖听话,恋爱了,对象是一直喜欢了我很久的白人女孩,名字叫卡米尔,长得很漂亮,也在攻读钢琴。我们一旦谈起音乐总是停不下来,她是个性格豪迈的女孩,和她在一起,我总是能接触到一些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物,日子因为她而变得新鲜起来,不再是除了音乐还是音乐的单调生活。她带我到协和广场上喂白鸽,那一大片纯白色的,没有任何污迹的鸽影让我陶醉,它们时而静静啄食,时而轻盈起舞,在蓝蓝的天空和唯美的建筑中划出了一道美妙的全休止符。我们还游遍了巴黎的所有著名建筑,视觉得到了无与伦比的享受,让我再一次不由地感叹,活着真好!
后来,我终于打败了李斯特,那是我第一次得到老师的赞许,他评价说那是一首年轻而又丰富的李斯特。我直言不讳地跟老师说,我讨厌李斯特,日后不想再弹了。因为弹完后,身心都很疲乏,有种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的伤怀。老师听完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道他笑什么,晚上还请我到他家吃饭。他是个独身主义者,家里就只有他一个,那晚,他亲自烹饪,还让我去品鉴他所做的菜肴,我也是个爱好美食的人,何乐而不为。他跟我说品鉴菜肴跟品鉴音乐差不多,多点用心去感受,久而久之便能道出所用的各种食材。那是一个针对烹饪和音乐闲谈的夜晚。至今一旦想起,总会唏嘘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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