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命是永恒的

5 第五章


那两年来,我收到了不少袁文渊的回信,还有一些滑稽感洋溢的画作,看来他的精神生活是一如既往的欢乐与丰富,他说他被我所描述的巴黎深深吸引了,所以他报读了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最后被顺利录取了。一想到下一年可以和袁文渊在这个艺术国度相见,我便喜出望外。
    毕竟我们两年没见了,在这个如梦的国度里相逢,别有一番难言的滋味。他长高了许多,足足比我高出了一个半头,五官也稍有改变,有一种从前没有的并说不出的俊朗。我说他越长越像个大哥哥了,他却说我越长越像个女孩子。那年,我16岁,他18岁。
    从他口中,我得知主人已经进修完他的学科并出任县委常委,当时说来就是当大官的意思,我听到之后也为他感到高兴,就是不明白后来为什么他一封信都没有给我回,我明明写了很多很多的信给他。袁文渊被我问得不耐烦便告诉我,他跟我父亲闹翻了,具体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我一听,就急了,主人说不定就为了这事而不理我了,一想到他会讨厌我,我就哭了,颓丧地坐在脚下的石级上,两眼泪汪汪。袁文渊蹲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待我哭完后,他忽而做起一系列的鬼脸来,那些表情特逗,看着看着,我不由自主地破涕为笑。
    我给父亲写了信,诉说着我对家乡的思念,希望他能允许我回家看看,却被他拒绝了,他坚决要我修完学业方可回去。这一年如果不是有袁文渊与卡米尔在,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坚持下去。老师为我报名了许多各种各样的比赛,我不停地在各国各地奔走,却唯独没有中国,思念与哀愁随我一同踏上了舞台,从我指尖释放,感染着每个国家的听众。比赛参加多了,我开始有点小名气,收到了不少地方性的音乐沙龙邀请。比较近的沙龙,袁文渊与卡米尔会陪我同去,他们似乎很喜欢那样的活动,每每都会在那里结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并聊得津津乐道。我也很喜欢沙龙,在那里我能结识到许多欣赏我音乐的朋友,每每我弹奏完后,她们都会把我围得水泄不通,纷纷向我诉说着她们聆听时的感受,她们还握着我的手,对我说,希望我能再来参加她们的沙龙,我感动得无言以对。
    袁文渊的学习能力特别强,从前我可是要花上大半年的时间才掌握好的基本对话,他只需要半个月就能脱口而出,卡米尔跟他特玩得来,走在一起就像遇上了同类,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地谈天说地,连我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一个袁文渊,鬼主意可够多了,卡米尔在这方面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走在一起就能充当一个恶作剧团伙,用他们“诡计”多端的头脑为这个平淡无味的世界加油添醋,粘花洒香,弄得有滋有味。认识的朋友无一幸免都着了他们的道,法国人天性不仅仅是浪漫,似乎还很喜欢恶作剧,大部分的法国朋友被他们整了以后几乎都没有生气,反而更喜欢他们了。作为常伴他们左右的我,当然是最经常被耍的那一个。
    一次,袁文渊他要考试,作品体裁是自己国家的女人。他说在巴黎找不到中国女人,要我男扮女装给他当模特,我一听可气了,这法子亏他还能想得出来,我当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巴黎虽然是很少中国女人,不代表就没有。我这样跟他说。他说那些女人已经吸收过多的洋气,没有中国女人独有的韵味。我听了可更气了,反问道,难道我就有?他点了点头,说我有中国女人的内敛与矜持。这本质上是属于赞美的一句话却几乎把我给气昏了,在我准备把他给轰出去之际,他突然拿出一张船票一挡,遮住了我的眼,他告诉我那是回家的船票,如果我帮他这一次,他就送我回家。我告诉他我父亲不许我这么做。他说我父亲已经到维也纳出差去了,大概要一个月才回去,这个时候我可以偷偷回去,住在他家,他让家里人保密就可以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偷偷见母亲还有主人一面,然后再偷偷溜回来。
    他诡秘地看着我,嘴里勾起了一抹笑,似乎胜算在握。
    这个条件对当时思乡深切的我来说实在是致命诱惑,事实上,我几乎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答应后,袁文渊竟然马上找上了卡米尔,让她来帮我化妆,我十分尴尬,没想到卡米尔相当积极,还向戏剧班的朋友借来了假发和一套旗袍裙给我穿,他们两全程非常投入,袁文渊在画画的时候,连吱都没吱一声,对着他眼前的画布全神贯注地挥洒,卡米尔就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像个待命的得力助手,而我,当然是无可奈何地正襟危坐,他们一反常态的认真感染了我,让我不敢动弹,直到袁文渊画好为止。
    结果,到了后来,袁文渊告诉我,其实那不是考试,而是学院主办的一场比赛,他的画作成功夺得了金奖,还被评委誉为“中国版的蒙娜丽莎”。一想到我的女装画像正放在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的得奖栏里展示,被成千上万个学生围观着,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那几天,我因为生气而拒见袁文渊,后来他拿着行礼过来了,不耐烦地敲响了我的门,喊着问我还要不要回家,不回的话他这就自己回去了,我一听,愤怒霎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马上跃了起来,打包行礼跟着他回国去。
    上船的时候,卡米尔刚好赶来送行,她跟我说,她会等我回来,然后跟我结婚,说完她利落地在我左颊上用力地亲上了一口,还未待我反应过来,她就把我轻轻一推,把我推上了船,然后爽快地跟我挥手说再见,我很想跟她说明白,如果要结婚的话,就要让她跟我回家,然后让父亲母亲见一见并得到允许了方可结婚。船缓缓地行驶起来,卡米尔离我们越来越远,她白皙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特别透亮,那灿烂的笑容仿佛发出了光辉,离得远远的我们依旧能看得见,直到最后她化成了天边模糊的一点,我才开始心生不舍,还真没想过原来我已经呆在这个地方足足三年了,在这里,我也曾经拥有过快乐与幸福,没有不舍是骗人的,我讨厌任何的离别,总会有一种沉痛的滋味从心口漫延开来。想想反正很快就会回去的了,心里便没有那么难受了,却全然不知那是我作为佘孝天离开巴黎的不归路。
    回去后,因为晕船,我在袁文渊房间里足足躺了一天才调整过来,为了防止家里的工人会把我偷偷回来的事暴露出去,袁文渊只好去我家把我母亲给请来了,母亲来的时候还把小卓孝也一同给带来了,他长大了不少,性格跟我一样,恬静,不太爱说话,听到音乐会很敏感,母亲叫我快快修完学业回来当侄儿的老师。袁文渊的侄儿性格也像他,调皮捣蛋,围着小卓孝跑来跑去的,总停不下来。我想我们的侄儿日后一定会像我们一样,成为一对难兄难弟。
    我还去找主人了,结果主人所住的那座楼房已经拆了,还被改建为银行。我去问袁文葵姐姐,她把我带到了他的办公地方,主人看见我异常冷漠,他这反应让我难受死了。他说他很忙,叫我以后不要再来找他了。听着他说着这句话,迎上他那冷峻而陌生的目光,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住了一般,痛到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以后,袁姐姐在一旁一直地安慰着我,她说主人跟我父亲闹了矛盾才迁怒于我的,等他气消了,很快就会恢复如初。问她主人与父亲究竟闹得是什么矛盾,她说她也不知道。对我来说,主人一天不原谅我,我便会揪心不安,怎能叫我安心回巴黎呢。晚上,我睡不着,便一个走了出来,坐在阳台下发呆,月光明亮清冷,四周树影斑驳,尽显鬼寂。袁文渊似乎也睡不着,走了出来,陪我呆坐,他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正好需要一个倾听者,便把全部都告诉了他。他说我们都那么多年感情了,总不会因此而老死不相往来,叫我放心,他突发奇想给了我一个建议,叫袁姐姐把主人约出来,到我们从前一起玩耍的海边去聚聚,说不定从前的快乐记忆回来了,他便会消气。
    第二天,我与袁文渊一同到海边等着,袁姐姐很早就约主人去了。我们在沙滩上还没等上多久,海浪就悄悄地拍上了我们的小腿,水位突然涨了起来,袁文渊告诉我,要涨潮了,叫我先走出沙滩再说,我一想到明天就要回巴黎了,如果今天事情搞砸了,不能和主人重归于好,那我回巴黎还能好好地学钢琴吗到时候我便会生不如死。于是我坚决不走,袁文渊奈何不了,便陪我继续站等下去。可是,海浪势不可挡,一下子便涨上了我们的大腿来,袁文渊说再站下去会很危险的,劝我快走,我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只见云层灰暗,黯然涌动,一想起今天出门老是不冷而颤,再看看远处波涛汹涌,心里不由地害怕起来,便点头答应了。浪潮拍着我们的腿,那力度出乎意料的大,让我们走起来非常吃力,身体还不由地摇晃起来,才走了没几步,水位忽地上涨到腰间,眼看出口处还有一段距离,我们便顾不上那么多咬着牙往前走,还没待我们走近,一个大浪铺天盖地般地拍了过来,我当即被浪潮拉开了几米远,我在水里挣扎着,鼻子吸进了水,呛得我非常难受,我的脚碰不着地,脑子一片空白,胡乱地挥动着手,抓住的只有无形的浪花,难以呼吸的绝望感当即漫延全身,这时袁文渊向我游了过来,一把把我的头扶出水面,我才能好好地吸上一口气,我控制不住地咳嗽着,朦胧中,我听到袁姐姐与主人的呼喊声,顾不上眼里的水花,定睛一看,只见主人已经跳入水中向我们游来,我心中暗喜,想着这下有救了。袁文渊牵着我向主人游去,主人一手抓住了我们,把我们牵到沙滩出口处,那个时候,我的脚终于能碰上地板了,那种踏实感让我顿时松了一口气。主人先把袁文渊推上岸,岸上袁姐姐也在接力,把他拉了上去。没想到,还未等我们好好歇一会,一个大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拍了过来,我再一次被卷到海里,那种脚不着地的恐惧感再度袭来,我眼睛全都是水花,后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惊慌地拍打,挣扎着,手里胡乱地抓,什么都抓不住,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沉,水花再次吸进鼻子里,我无法呼吸,喉咙好像被人死死掐住那样,再度绝望之际,一个大手把我抓住了,我被拉出水面,眼睛被水花刺得疼痛,我使劲地咳嗽,用力去看发现抓住我的是主人,他抓住我使劲往岸上游,但是每每游近,都会有个可恶的浪潮拍来,然后我们又再度被拉开岸边一段距离,就这样在海里来来回回折腾了不知道有多久,我想主人是累了,我倒希望他是累了的缘故才想松开那只紧抓着我的手,我永远忘不了他回过头来那个眼神,他看着我,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眼里仿佛弥漫着黑暗的雾气,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那样的眼神,诡秘而可怕,还未待我弄明白那眼神的含义,他便松开了手。这个时候一个大浪刚好铺头盖来,我还未来得及呼喊便被拉入了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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