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不患寡

17 套话


寡人死乞白赖追出宫,非要目睹李淦成亲才肯死心的事,不过一个晚上便疯传了朝野上下。江怀带来消息的时候,寡人很配合地喷了一口茶在他脸上。
    接二连三的事端,令本就疑心颇重的丞相再度加深了对李疏的防范。今日上朝之时,可怜的李疏除了附和丞相,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这两府官员自前朝起便捆绑在一起,到了如今,竟终于因触及彼此根本的利益露出了瓦解的势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那一日确实乃是恰逢李淦成亲,原本便未曾参杂算计,委实算不得手段恶劣。要说手段,寡人丝毫及不上谷雨。
    寡人回宫得不算晚,先摸到西偏殿去,换了自个儿的衣裳后拐道从凝辉殿那方进的霁室殿。乖巧的逐云还特地寻了个由头来接驾。
    弗一进殿,寡人堪比小狗的鼻子便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如此香甜美妙,勾人心魂,必是刚刚出炉的绿!豆!酥!
    出宫溜达了一圈,可惜没能赶上沈府的晚饭,此时腹中空空,被这香味勾得生生咽了两口口水。
    “好酥酥,快传膳吧,寡人先吃两个垫垫底。”
    谷雨托腮跪坐在小几旁,瞄也没瞄寡人一眼,懒懒散散地冲逐云勾了勾手指:“去传膳吧,饿死鬼回来了。”
    ……当着宫女儿的面如此形容寡人,真的不要紧么。逐云早已习惯,就当什么不该听的都没听到,低着头出去传膳了。
    寡人倒也心宽,趴在她身旁,丢了一个绿豆酥到嘴里:“唔,好吃……绿绿呢。”
    “跟着江怀跑了一天,这会儿累了,在睡觉呢。”
    哦,难得没来争食,它果然还是喜欢巧士冠多一些的。
    寡人放心地伸出龙爪,去拿第二块吃,不料将将碰到食盒边儿,便被谷雨一记不是手刀却胜似手刀的巴掌打在爪子上。
    “别光顾着吃。东西呢,交出来。”
    “什么东西?”寡人无辜,趁她说话,果断抓了一块往嘴里送。
    谷雨许是倦了,没那耐心同寡人绕来绕去,眸中精光闪过,又是柳眉一挑:“你袖子里的东西。”
    这装玉带的盒子的确有点大,但寡人的大袖子也不是大着好玩儿的,一手托着,一手吃绿豆酥根本不在话下。
    原本寡人是准备先把盒子藏起来,再去找谷雨的,怎奈她在霁室殿守株待兔,把寡人抓了个正着。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回来的玉带,怎么能如此不隆重地拿出来呢,也忒没面子了,这事当然是要否认的。
    “酥酥,你难不成累得花了眼,寡人袖子里哪来的什么东西。”
    谷雨慢慢悠悠收回手,终于不再托腮,正眼看向了寡人。她知道寡人怕她的,这一看,就真把寡人看得怔忪了。
    “你出宫了。”
    “……”难道被逐云出卖了?
    “别算到逐云头上,她可没那胆子算计你。”
    好吧,苏谷雨心如明镜,凡事在她面前都难藏不住。可是寡人不明白,怎的明明安排妥当,硬是被她斩钉截铁地说“出宫了”。难不成身上带着宫外的味道,被她给闻出来了?
    “你的布局倒也精妙。我午睡醒来,听逐云说你去了凝辉殿处理朝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凝辉殿那种地方,我这身份轻易不会去,也犯不着打听你是否真的在那儿。所以,当时未作他想,也就真信了。”
    “那为何又怀疑了?”寡人不死心,一边摸了绿豆酥往嘴里塞,一边破罐子破摔,听她说下去。
    “我正做绿豆酥时,听到消息,说舞阳那丫头突染恶疾,被魏氏亲自接回了月桂宫。我是知道你有意把舞阳这个麻烦摆脱的,故而没有阻拦,而魏氏动作太快,确实也没有给我机会。但是,我的怀疑就出在这里——为何魏氏会突然态度强硬,直接到西偏殿来把人领走。”她说着,顿了顿,屈指敲在寡人的脑门儿上,“如果我是魏氏,若要这么做,必然得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动手才行,毕竟太后宝座还未坐稳,不宜把与你的争斗摆到明面儿上来。倘若你尚在宫中,为了面子,怎么着也会给她阻拦;若你不在宫中……”
    若寡人不在宫中,魏氏最大,她说舞阳有毛病,舞阳便是有毛病的,谁还敢多嘴质疑半句,连个御医都不必宣了,一切回到月桂宫母女俩关起门来再说。
    寡人只算到了谷雨会被寡人顺利蒙过去,却没想到她从魏氏的行事上,便可猜到寡人已不在宫中。
    “况且,我去西偏殿看过了。你的衣裳鞋冠都好好放在床尾柜子第二隔中,而欣兰,听说从西偏殿出来时,妆容不整。故而,你定是换了她的衣裳,冒充宫女混出宫去了。”
    谷雨啊,你这般聪慧不去断案委实可惜。寡人自叹弗如,看来这辈子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还自作孽升了她的官儿。
    “如何?”
    “目前为止,的确都被你猜中了。可你叫寡人拿东西出来,又唱的哪一出?”
    “你还能再笨点吗?”谷雨笑了笑,又在寡人的脑门儿一记痛敲,“咱俩这些年哪回出宫不是一起的,这回你偏躲着我。不是对我有了防心,便是去办与我相关的事。至于和我相关的是何事?我苏谷雨在宫外无亲无故,还能劳驾你什么,那必然唯有我自己的生辰这样一件事了。想必,此行你去了君子斋——所以,给我买的生辰礼呢?”
    苏谷雨!这样就不好玩儿了。费心费力还不就是为了给她给惊喜,她倒好,反过来惊了寡人的小心肝儿。
    寡人的一颗心真是多灾多难,刚被剜了一遍,又被她刺了一刀,委实可怜得紧,连这满满一盘绿豆酥都不足以安慰。
    还能怎么着,死撑着不交出来么。那必是讨打的。于是,寡人只好悻悻然放下绿豆酥,把袖中的盒子捧了出来,双手捧到她眼前。
    “喏,本想到你生辰时再给你的,未曾想竟没瞒过你的眼睛。”
    见到玉盒子的谷雨马上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终于换上了愉悦的笑脸,打开一看,更是喜不胜收:“说你笨,你还真笨。我本是诓你,谁知你这么好骗,一脚踩进坑里。”
    什么意思?难道刚刚她分析了那么多,只是在骗寡人的话?这……不至于吧,哪能骗得于此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一边取出玉带,一边又戏谑道:“别傻了,你那袖子宽得很,我又不是火眼金睛,怎知你下面藏着东西。”
    “……”
    寡人不如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好了,她又来这一出,简直要了老命。寡人实在懊恼,一时没缓过气儿,便重重咳嗽起来。
    谷雨见玉忘友,把那两条玉带捧在手里,眼中直冒精光,一副爱得死去活来的模样,听到咳嗽声也只是拿胳膊肘推了茶壶过来,意思是让寡人自己倒水喝。
    命苦如斯,寡人……难呐。
    “你也别在那儿自欺自艾了,我今日替你杖毙了范氏,应当得起这份儿大礼才是。”
    范氏?寡人一时来了精神,险些撒了茶水出来:“可是主管宫中花草的那个?”
    “除了她还有谁。”她点点头,把玉带轻轻放回去,小心盖好盒子,才又说道,“正是魏氏一手提拔上来的,范筱!”
    就是这个范筱,曾经往岫岩宫送鹦鹉菜,非说会开出漂亮的小白花,愣是让五谷不分的寡人好生丢脸了一会。
    可有道是打狗亦得看主人,这范氏是魏氏的人,听说她妹妹还被太尉收作妾室,得宠得很。故而,没到罪该万死的地步,是动不得她的。
    但谷雨偏就这么做了,寡人虽奇怪,却也是信得过她的。
    “这才新官上任第二天,委实算得上雷霆手段!你到底寻了个什么好由头将她杖毙的?寡人回宫已经好一会儿,也不见魏氏来吵闹。”
    听到如此疑问,谷雨揶揄轻笑,满脸鄙夷之色,娓娓道来。
    “今日我让范氏送些花草来霁室殿,她本就不尽心,竟送了丁香牡丹的插瓶过来。自从你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宫里上上下下,哪个不得做好面子工夫,卯足了劲儿讨你的好。丁香牡丹这种东西,虽不如麝香、附子那般烈性,却终究对胎儿不利。如此粗心大意,我必然要杀鸡儆猴,立即杖毙的。”
    “理由是够充分的,对付那些个没有依靠的小宫人还好,范氏就……魏氏没有找你的麻烦?”
    “她忙着为舞阳那丫头谋划,等得了消息来救范氏时,那范氏早已咽了气。我硬说范氏为保幕后主使咬舌自尽,她魏氏难不成还要自己来趟浑水,替范氏辩护两句,再将自己置于不利境地么。”
    好魄力,好狡诈!寡人果然没有选错内司。
    “事关寡人的龙胎皇嗣,干系重大。虽吴魏两党都恨不得龙胎滑落,但明面儿上却得护着的。魏氏生怕被丞相一党揪了错处,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又岂会大意陷进坑来,只能就当酥酥你杖毙了个该死的宫人,吃个哑巴亏。”
    “如何?”
    “妙!”
    “可值你这块玉?”
    “……”寡人心头一颤!区区范氏,哪抵得上寡人的一年私蓄,“……值,最值了!酥酥委实做的一手好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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