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不患寡

18 琐事


寡人出宫前将舞阳好一番戏耍,但说要去魏氏那里请个安的话倒是真得不能再真。魏氏好歹是个长辈,如今又尊为太后,做做样子嘛,应该的。
    今日下了早朝,时日尚早,寡人也未回霁室殿,直接便坐上御辇取道慧寿宫。舞阳也算话带到位了,魏氏早命人清道除尘,迎接圣驾。
    这阖宫的宫人,哪个不知魏氏与寡人明里暗里斗了近二十年,一见这“母女情深”的戏码,便知定有鸡飞狗跳的好戏上演。
    可惜今日要让他们失望了,寡人此行唯有一个目的——见见长辈,拉拉家常,顺便给丞相添个堵罢了。
    “太后今日气色很好,想必慧寿宫住得甚是习惯,寡人也就放心了。”寡人屁股坐定,脸上的笑恰到好处,家常速速拉起来。
    魏氏当了太后,自是一派雍容华贵,和蔼笑着,坐在一侧:“皇儿什么好的都往哀家这里送,哀家怎会不习惯——婳莲,还不快快看茶!”
    魏氏身边儿的宫女以伶俐乖巧著称,她将将吩咐下去,不过两句话的工夫,茶便端上来了。这茶也委实讲究,用的是白玉盖碗,紫檀小案呈上,极具风韵雅致。
    那可爱的绿芽儿沉在水底,余几根微微颤颤竖在水中央,自成一幅寥寥几笔的画儿来。
    寡人抬头,看了看四周。
    摆件装饰无一不是佳品名作,殿堂之中华贵又显庄重。整个慧寿宫富丽堂皇,比当年太皇太后居住在此时还要气派三分。
    “寡人听闻昨日皇妹突染恶疾,御医在月桂宫忙活了不下半个时辰,不知这会儿可好些了,究竟又染的是何病?”寡人说着,使碗盖拨弄了几下茶叶,表示很关心舞阳的病情,“寡人心想着,太后这里要近一些,也就径直过来,没往月桂宫去了。”
    说话间,宫人又摆上了新鲜糕点。因寡人吃不惯太甜的,这些糕点倒也专门捡了些寡人喜欢的。
    “哎……”魏氏蹙着眉,将糕点往寡人面前挪了挪,一提到舞阳便叹起气来,“那孩子……御医也没诊出了所以然,束手无策,到最后还是她自个儿缓过劲儿来。也不知是得的什么病,还望以后千万不要复发。哀家年纪大了,只盼着儿孙安好,便再无其他了。”
    不到四十,她年纪大?端看她光滑红润的脸,以及一身檀色碎花裙,便实在难以将她和“儿孙”两字联系起来。
    当然,如今肚里这个,万万算不得她的孙子。
    “咳咳……有道是病从口入,可要仔细着平日的饮食。再有,皇妹切莫再胡闹,须知修身养性对身体是极好的。”
    “皇儿与舞阳那孩子姐妹情深,哀家深感欣慰。这会儿她还在月桂宫中休养,等她大好了,理应亲自去谢恩。只是,哀家觉得,那什么周老先生的教诲还是不要听得好。毕竟是大学问,舞阳又是女儿家,不便露面。如此,皇儿就由着她野吧,她一个天家公主,规矩学得再差也是不愁嫁的。”
    寡人差点儿一口茶喷了出来,合着魏氏对舞阳的要求就这般低?虽然父皇对女儿家也没什么要求,但寡人自认是个有脑子的,舞阳她如何比的。
    “太后言重了。”寡人搁下茶碗,掏出方巾擦擦嘴,“皇妹随性些也好,只是莫要闹出大错,届时寡人也保不了她。”
    魏氏笑笑:“她知道的,皇儿莫多担心。”
    继而又是些家常话,从舞阳说到后宫,又说到待出世的龙胎。眼瞧着时候不早了,也不想在她这里用膳,便推说乏了要回奉章宫休息。她断是不会留寡人的,假意说了两句留人的话,便由着寡人走了。
    弗一出了慧寿宫,寡人这张脸再也挂不住,就那么彻底黑了下来。
    这底下的官员是越发不够聪明了,捧魏氏踩寡人,藏着掖着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摆上台面儿了。
    “江怀。”寡人在御辇上微微勾了勾手。
    江怀附耳过来。
    “去打探打探,从前和魏氏交恶的太妃之中,可有收到陈茶的。倘若有,交代她们往大了闹,自有她们的好处。”
    “喏。”
    寡人有些气恼。
    方才在慧寿宫中,魏氏让人上的茶不是别的,正是阳羡茶。有道是,天子未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奉章宫尚且还没有供上,魏氏才上位不足三日,却已经喝上了。
    负责贡茶的官员显然是占队魏党的。那么,魏氏让人大大方方端上阳羡茶时,究竟知不知道奉章宫还没有。若她知道,如此明显的下马威,如何叫寡人的脸色能够好看。
    好个魏氏,寡人此行不曾给她添堵,她倒好,生怕寡人日子过得太顺畅。当日仇当日报,出了慧寿宫,寡人已计上心头,万万容不得魏氏撒野。
    此后数日,寡人与魏氏相安无事。舞阳那丫头安分了许多,乖乖在月桂宫“养病”。再有便是听闻李淦新婚当日,被新娘子暴揍一顿,当着祖宗牌位的面儿发誓此生不纳妾、不另娶,着实窝囊丢脸到了家。
    李家上下经这一闹,怕是憋着口闷气,而这口气,正是硬牵红线充月老的丞相灌的。
    看着他们斗气,只觉时间飞快,一晃眼便已到了谷雨的生辰。
    生辰礼早就乖乖交出去了,寡人这日便单是早早退了朝,命逐云将膳食安排得丰盛一些,点名要了谷雨喜欢的翡翠汤煲。
    谷雨今日自然也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藕色曲裾,配翡翠花簪,紫玉耳珰,腰封外搭一条极雅致的玉带。
    如此貌美绝色,看得人心痒痒。
    她没有选配寡人送给她的玉带,寡人反倒欢喜。谷雨爱玉怜玉,喜欢的玉是断不会拿出来使的,生怕哪里磕坏碰坏了。
    但凡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玉器,她都会放进箱底,隔几日便拿出来看看过过眼瘾。那条玉带沉尸箱底,怕是这辈子都见不着光咯。
    午后和煦阳光撒下,暖暖照人心。难得闲适,寡人与她在霁室殿外的绿茵地上铺了玉簟,打横躺下,说着话来没多久便各自睡着了。
    这一觉颇为香甜,待悠悠醒来时已不知沈嵘在旁盯了多久。他就那么一声不吭站着,怪吓人的。
    沈嵘仍旧一身墨色鱼鳞甲,一手按剑,一手捧物,如一棵松柏立在两丈开外。阳光并树荫映在他的脸上,光影斑驳,竟十分恍如隔世而来,又英武如话本中那天上的战神。
    寡人尚有些懵,坐起身,下意识地拿手擦了擦嘴角。还好……没有流口水。阳光有些刺眼,寡人埋下头,瞥见躺在身旁的谷雨正转着眼珠子。
    谷雨斜斜瞥了寡人一眼,眨巴了下眼睛,这才翻身坐起来,却是劈头盖脸道:“女儿家睡觉,沈将军难道不知避嫌?”
    说得好,寡人赞同。
    万幸方才没有流口水,若是被沈嵘看去,岂不丢脸。逐云可怜兮兮地杵在一旁,想必正为没能拦住沈嵘,险些叫他看了寡人向来不大雅的睡相而自责。
    “是何事急迫至此,令沈将军非得守在这里。”寡人亦补上一句,索性盘腿胡坐,把手一扬招他上前来。
    “陛下大安。”他气定神闲信步走来,在三步外停了脚步,“臣并无要事,只是来找苏姑娘。”
    他负责宫中禁卫,殿里头也去得,在这里像站岗似的站着倒也说得过去。
    寡人心头一滞,却没想到他是来找谷雨的,于是把头一偏,坏笑道:“酥酥,你俩何时好上的,竟瞒得寡人好苦。”
    沈嵘对谷雨好言好语,谷雨对沈嵘却是显而易见的不待见。寡人一时不查,竟漏了什么好事不成。
    谷雨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听他说是找自己,亦是微变了脸色:“沈将军能有何事找我,我苏谷雨和沈将军并无纠葛。”
    谷雨说话带刺,沈嵘却是面带友善:“今日苏姑娘生辰,受义兄临终所托照顾苏姑娘,沈某是特地来送生辰礼的,还望苏姑娘莫要嫌弃。”
    他这么一说,寡人倒是想起来了。苏渊是沈嵘的义兄,谷雨算是他半个义妹,自苏渊战死后,他是有心替义兄照料谷雨的。
    每年谷雨生辰时他都会送来价值不菲且精心挑选的贺礼,怎奈这些贺礼总被谷雨转手送人,他也未讨到谷雨半句好话。
    但是,礼他还是坚持要送的。
    谷雨不待见沈嵘,倒不是全因了寡人与苏渊以及他之间不堪细想的关系。
    想当年三王之乱,沈嵘立功,苏渊却战死。坊间曾有流言,称原本沈嵘的援兵是可以赶到对苏渊施以援手的,急功近利的沈嵘却直至拖到苏渊支撑不住,才下令出兵。
    当然,这些不过是眼红沈嵘者造的谣,皆已澄清大白于天下。无奈一根刺就这么埋在谷雨的心头,让她看到沈嵘便难痛快。
    谷雨小肚鸡肠起来,也是怪可怕的。
    听罢沈嵘的话,谷雨撇了他一眼,把眉又是一挑,带了几分刻薄:“何时沈将军能将家业归还,再来说送礼的话。”
    沈嵘冤呐!听到这里,寡人都想替他辩解一句了。人家哪里霸占了苏家家业了,不过是替她暂管着的,说好了等哪日她觅得良君出嫁,便悉数归还。
    再说了,不是还有寡人么,他敢不还寡人便抄了沈家!
    不过……
    寡人清了清嗓子,趁沈嵘还没有开口:“酥酥,你着什么急。他若是不还,寡人将他婚配了你,他沈家的还不都成了你的。”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