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不患寡

15 出宫二


“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万金之躯,臣自当誓死守护。故,于臣来说,臣所希望的只有皇嗣顺利诞生,别无他想。”
    “……”沈嵘这人真是一点都不好玩,寡人想煽情一下都热脸贴了冷屁股。寡人肚子里这个,可是吴魏两家做梦都盼不到的,他倒好,跟他没半点关系似的。
    不过,这般急着撇开关系,倒是免了寡人许多头疼。寡人怕外戚干政,沈嵘虽然不是,却也算半个。
    如此,寡人可稍稍放下心,专心应付三公。
    “这是哪儿?”马车停了,寡人撩开车帘往外一瞅,一个小摊也没瞧见,只有一排厢房横在眼前。
    “是臣的府邸。”沈嵘率先下了车,伸手过来扶寡人,道,“房中已备好衣裳,还请先更衣,随后再前往西市。”
    也是,就着这身儿宫人装束在大街上闲逛总归不太好。寡人搭着他的手臂下了马车,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嗯,办得不错。”
    他给寡人准备的是鹅黄色半臂襦裙,以及一套很漂亮的点翠头面。这个沈嵘,别看他不苟言笑,大男人一个,却心思缜密且细腻,还知道寡人最喜欢鹅黄色,喜欢点翠花簪。
    很久没有穿过喜欢的衣裳,感觉这一换,便换上了一整日的好心情。
    给寡人更衣的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手法并不娴熟,一看便知很少伺候人穿衣。但能够接近寡人的,必定是沈嵘放心之人,亦是他亲近之人,岂会手拙?如此一想,寡人又觉得有些奇怪。
    于是,寡人好奇之下,便问她们道:“手脚不够麻利,难道平日里你们也是如此伺候沈将军的?”
    两个丫鬟并不知寡人是谁,只当是自家将军的熟人,便天真笑答道:“将军习惯自己更衣,奴婢们还没有机会伺候呢。”
    “府里没有其他人需要你们伺候?”
    “没有。”小丫鬟把头摇得很欢,嘻嘻哈哈的,“府里太冷清了,奴婢们倒是想有人伺候,可惜将军没有带过主子回来。这后院儿一直都是空落落的,老夫人驾鹤之后便更没了生气。”
    “没带主子回来,可知道是为何?”
    两个丫鬟摇头,说不知道。且看沈嵘那严肃样儿,这将军府的丫鬟岂会嘴巴不严实,寡人再接着问便问不出什么了。
    “就连这身儿衣裳和头面都是将军昨日特地派人弄来的……嘻嘻,不知姑娘喜不喜欢,可满意咱们将军的眼光?”
    小丫鬟抿着嘴,笑得意味深长。呵,定是以为寡人同沈嵘关系不一般。别说沈嵘有眼光,沈嵘的丫鬟也是极有眼光的,寡人和沈嵘可不就是……
    罢罢罢,什么都不是。
    寡人敛了敛心神,转念琢磨起事儿来。
    沈嵘年满二十八,守孝三年之期已过,定没定过亲不清楚,按说正是风光时候,媒婆们肯放过沈府的门槛那就奇了怪了。
    寡人就不信,三公家的没伸长了脑袋想攀亲。
    即便这般也没见他娶妻,其中必有原因。寡人摸着下巴,慢慢悠悠走出房门,却不想迎面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鼻子……
    赶紧用手摸摸……还好没有流血。究竟是谁这般不看路,寡人烦躁地仰起头,正看上沈嵘深邃的眼睛,顿时忘了鼻子的疼痛。
    他愣了愣,怕是没想到寡人出来得如此急,眼睛又瞅了瞅寡人身后的两个小丫鬟,表情略有些别扭:“豆豆,出发去西市了。”
    豆豆?
    寡人听到两声细小的笑,两个丫鬟捂着嘴,弯着眼睛退了下去……好吧,既然出宫,就许他这般叫。
    寡人的乳名,连宫人们玩笑时都会提及,并不特殊。而“幼妤”这个正儿八经的闺名,却没有几个人晓得。
    他叫叫寡人的乳名倒也无妨,难不成让他当着两个丫鬟的面称寡人“陛下”。只是这“豆豆”两个字,经他低沉的嗓音说出,无端多了一层不一样的感觉。即好笑,又好听……听得寡人耳朵痒痒的。
    “好的,嵘嵘。”
    “……”
    “噗……”两个丫鬟捂着嘴,飞奔逃离,放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听得寡人不仅耳朵痒,连脸蛋也烧起来了。
    “咳……萧姑娘。”他索性改叫姓氏。
    “叫‘豆豆’也无妨。”寡人眨巴眨巴眼睛。
    “还是萧姑娘吧——走了。”
    其实,“萧”姓乃是国姓,时太宗下了道不怎么人道的圣旨,要求凡非皇室的萧姓人家都需避讳改他姓。故而,他若是称寡人“萧姑娘”,那便妥妥的暴露了寡人的皇室身份。
    想必,他突然亲昵地叫寡人“豆豆”,也是思量过的。
    西市不远,是走着去的。
    沈嵘全程不苟言笑,抱剑走在寡人两步开外,就连卖花的小姑娘红着脸塞给他一束花,他也没赏个表情,顺手便掐了一朵插在寡人头上。
    寡人有些受宠若惊,万没想到他还懂鲜花配美人的道理。那圆脸可爱的卖花姑娘看了看寡人,抽了抽鼻子,又羞又恼地捂着脸跑远了。
    “沈将军一表人才,果然爱慕者众多,如此我可是要吃味的哟。”寡人手里拿着花束,闻得很开心。
    他走在一侧,答得不紧不慢:“沈某早已任君差遣,有何好吃味的。”
    寡人一乐:“沈将军的意思是,自己的身与心都是我的咯?”寡人怎会放过任何一个调戏他的机会,待什么时候能够把冷冰冰的沈嵘说到脸红,那寡人的“功力”才算精进了呢。
    “萧姑娘。”
    寡人竖起耳朵,生怕错过沈嵘一个字。先前寡人对他的戏弄都叫他轻易应付过去了,他又该如何回答。
    他顿了顿,却是叹了口气:“你有没有觉得,山楂糕铺子好像走过了。”
    “……”寡人当即停了脚步。
    就这样,沈嵘又一次跳过了寡人给他挖的坑,委实太不厚道。
    “哟!贵客贵客!快里边儿请!”一声极具热情的吆喝,打破了寡人与沈嵘之间突然的寂静。
    寡人应声扭头,见是个中年发福的男子,铜眼短须,正弯着腰,一脸让人舒心的笑,伸着手招呼寡人往里走。
    这不就是山楂糕铺子的何掌柜么,好久不见了。沈嵘说走过了,也不过才走过两步而已,生生叫他寻了个由头岔开话题。
    哎,罢了。
    “掌柜记性真好,我只来了三次,掌柜的就记熟了我的脸。”寡人笑着说着,便撇下沈嵘大步进了铺子。
    何掌柜倒不是当真记性好,两年前沈嵘领了父皇的命,亲自到西市来揪寡人回宫,不就是从他这个铺子里把寡人揪出来的么。
    当时阵仗颇大,又是动剑又是流血的,他想不记住寡人这张脸都难。寡人这个曾经的公主,当今的圣上亲临他的铺子,当是他祖坟上冒青烟儿了。
    “贵人大贵之像,小的怎会记不住——小人这里多着的是山楂糕,贵人今回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沈嵘神色不变,慢悠悠跟进来,抱着他那柄剑在寡人一旁坐下,随即扫视了殿内一眼,似在听那掌柜的套热乎。
    大约是他此前打点过,店里半个客人也没有。想必是沈嵘自掏腰包,才换来从来没有断过客人的山楂糕铺得以清静半日。否则,那何掌柜又怎敢冒冒失失招呼寡人。
    “掌柜的客气了,吃多少还不得给多少银子。”寡人顿了顿,瞥了一眼沈嵘,也不知他爱不爱这个味道,“不必多,就两碗吧。”
    说罢,挪了挪长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能请贵人尝尝店里的山楂糕,是小人的福气,贵人还提什么钱。”何掌柜脸上堆满了笑,麻溜地盛了两碗摆上桌。
    顿了顿,他看起来放心不下,又惴惴多言道:“只是……听说……若有了身子,是不宜吃太多山楂糕的。”
    寡人拿勺的手抖了抖,委实佩服丞相散播消息的能力,连何掌柜都知道了寡人梦中有孕,生怕寡人吃出个好歹来。
    他话音未落,沈嵘却已端了寡人面前的那碗,倒了泰半在自己碗中,然后指着寡人的碗,正色问:“若是只吃这么些,可有弊害?”
    他的表情颇为凝重,好似在谈论行兵打仗之事。
    何掌柜短短一呆,连忙摇头:“内子怀孕时贪恋酸甜,吃过不少,想是这点山楂糕并不碍事的。方才只是小的担心,怕是多嘴了。”
    寡人盯着碗里头的这点儿山楂糕,不禁嗟叹……连舌头都润不了的山楂糕,若能吃出问题,那不得比麝香还厉害。
    寡人扶额,心里头苦啊,却看沈嵘碗里,都快累积成山了。
    “沈将军倘若喜欢这味道,再叫一碗我也是给的起钱的。”
    “何必浪费。”
    敢情吃寡人的就是不浪费钱,沈嵘啊沈嵘,你也太抠门儿了……罢罢罢,看在他费心颇多的份儿上不与他争执,寡人出宫本就不是图吃碗山楂糕的。
    苦寒之地呆久了的沈嵘惯来便吃得利落,三两口全咽了下去,放下碗后却忽然眉头一皱,一副被恶心到了的模样。
    这般难得一见的表情,倒是生动了不少。
    “不好吃?”寡人问。
    何掌柜见状,颇为惊讶。他的山楂糕闻名十里,未逢敌手,连寡人也慕名来过数次,可从来没有人吃出恶心的表情。
    沈嵘忙饮了一大口水,清清嗓子,这才看着寡人吐了三个字出来:“太酸了。”
    “哈哈哈……”寡人开怀大笑,险些戳断了木勺子,“叫你吃独食!不酸才奇怪,我又不会跟你抢。”
    “难说。”他淡定地丢给寡人两个字,拍了一块碎银子在桌上,“不必找补了,余下的,还请掌柜送两碗山楂糕给街角那乞儿。”
    “沈将军真是菩萨心肠,那两个乞儿小人也是常照顾的,沈将军不必太担心则个。”何掌柜说着,把钱收进怀里,让伙计盛了两碗加上一盘点心送去了。
    寡人顿时收了笑,顺着他的话往外看,才见街角蜷缩着两个乞儿。他们面前摆了个破碗,面黄肌瘦脏兮兮的,看着很是可怜。
    只看了这一眼,寡人便全没了打趣沈嵘的心情。
    寡人治下尚有乞丐,无论如何是寡人之过。连年征战致使难民丛生,寡人若不尽快收拢大权,想要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也是有心无力。
    三公虽皆为入铁主簿,颇有才能,如今却已醉心权势,唯有断了他们的念想,才能令天下无乞。
    离了山楂糕铺子,寡人说想要去君子斋买块玉佩,沈嵘倒也并未多话,径直带着寡人去了。寡人虽出宫无数次,却是头一遭起心去体会民情。
    单看京师,百姓大多能够安居乐业,寡人心里头还是有些安慰的。只是不知京畿之外的境况如何,定要寻个机会出去一趟眼见为实才是。
    寡人惯少伤春悲秋,有些事记在心底就是,面上依旧是笑脸迎人,故而常被当作没心没肺没良心的典范。这不,寡人就是一路笑着进的君子斋,和掌柜的笑到了一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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