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不患寡

14 出宫一


沈嵘定的出宫时间是未时一刻,西偏殿换守卫之时。寡人趁着谷雨在东偏殿午睡,麻利地钻进了西偏殿。
    摸着腰间鼓囊囊的银票,寡人咽了口口水,心里头在滴血。这可是寡人去年一年的的私蓄啊!
    寡人作为曾经最得宠的公主,月俸赏赐固然不会少,更是得了不少好玉。奈何,谷雨轻易瞧不上,那君子斋的玉又是等闲不出新花样的,掌柜根本无心上供朝廷晋升皇商。
    美玉难得,价高难求。眼下休战仅四年,国库空虚,寡人再昏庸也不能动国库而仅求玉博美人一笑。那般没脑子,只会给谷雨招黑不是,寡人只好把从牙缝里省下的体己拿出来买玉。
    寡人去买生辰礼自然是要对谷雨保密的,交代了逐云一番后才放心到西偏殿来。倘若谷雨醒来问起寡人,便说寡人尚有政务要处理,在凝辉殿暂时回不来,待回来希望能吃到美味的绿豆酥。
    寡人眼下怀着身孕,虽御医诊断后,表示才一个多月已很稳了,可以多走动走动,比如出个宫什么的……当然,出宫是寡人自己举的例。
    虽如此,但凉性的绿豆还是不能多食。故而谷雨做绿豆酥时难免多了些工序,需加点温补的食材才行。如此一来着实多费时间,本就新晋内司杂事颇多的她,怕是能够忙到寡人出宫一趟都发觉不了。
    寡人在舞阳惊惧的目光下,一个人进了西偏殿。未曾受到苛待的她,正同自己的贴身小宫女嘻嘻哈哈吃柑橘呢。
    日子过得不错嘛。
    “皇、皇姐……”今早才哭哭闹闹说西偏殿太大,害怕,吵着要回月桂宫的舞阳,叼在嘴里的柑橘轰然落地。
    “哟,寡人有这么吓人么?”
    话音刚落,她贴心的小宫女儿欣兰便一个大鹏展翅恨天低,挡在她面前,用行动诠释了寡人究竟有多“吓人”。
    寡人岂是猛虎,还能吃了舞阳不成。这般拙劣的护主邀功,也就只有舞阳看不出来,她当下感动得拉住欣兰的手,眼里噙着眼泪。
    被当成无赖的寡人很无奈,懒得同她们多计较什么,把手朝欣兰一勾:“小丫头,把衣裳脱了。”
    话毕,欣兰凤眼一瞪,抱胸大惊,如同被登徒子轻薄了一般,看寡人的眼神也是复杂又复杂。
    寡人知道,自己未婚先孕早已不幸被列入淫君行列,可这丫头未免也想得太多,难不成寡人还能把龙爪伸向她么。
    尝过了沈嵘的滋味,往后寡人怕是口味刁钻得很。
    舞阳咬着嘴唇,杏眼低垂,不可置信的目光扫在寡人脚上,胆胆怯怯:“皇姐,我记得你不是这样的……”
    “咳咳……寡人是怎样的?”
    “……”
    “说不上来?”寡人嘴角一挑,倒是想逗逗她,却没有那个时间,“那把衣裳脱了——霁室殿要什么美人没有,欣兰这小身板子寡人能上心都算寡人瞎了。”
    可怜的欣兰,就这么被寡人逗哭了。
    寡人麻溜地脱下常服,换上欣兰的宫女衣裳。
    欣兰约十六上下,北方人,生得略微壮实些。寡人穿她的衣裳虽小了点儿,但还凑合。发饰也简单,来时寡人便让逐云给简单梳了个堕马髻。
    “皇姐这是要……”
    “出宫。”
    舞阳又吃了一惊:“皇姐出宫做什么?!”
    “有好玩的呀。”寡人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银票,“吃好吃的,买好玩的——想要寡人带你出宫么?”
    “……不,不想。”舞阳连忙摆手,拒绝的很果断,可惜她眼中的羡慕出卖了她。
    她幼时便眼红,曾央求过寡人带她出去。那时,她还不懂事,是个糯米团子般可爱的小娃娃,不及现在这般令人……不知如何形容。
    可惜那时寡人讨厌她母妃魏氏,又嫌她麻烦,不仅没带她出去,还扮鬼脸把她吓了个够呛。
    自那以后,她便“不屑”出宫了。
    寡人同她二人说了几句,自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禁卫换岗了。
    寡人心头一亮,拍了拍舞阳的肩膀:“你母后耳目众多,待寡人出了奉章宫,出宫之事是瞒不住她的。你今日若是成功被解救出寡人的魔爪,记得给你母后带句话:寡人明日会去慧寿宫做个样子请个安,茶点好生备着,别又传出不好的风声去,让有心人做了文章。”
    舞阳:“……”
    “好自为之。”寡人笑了笑,顺便捏了捏舞阳细腻光滑的脸蛋,“这么好的机会,你母后若是还不来救你,可怜如你,寡人怕也忍不住为你落几滴泪。”
    委屈的舞阳被这句话伤得鼻子一酸,眼中噙了眼泪。
    寡人走得洒脱,弗一出西偏殿,沈嵘的一张俊脸便映入眼帘。此时和风暖阳,春意浓浓,和煦暖光照在他身上,冰冷的铠甲也好似有了稳度,暖人心房。
    他冲寡人微微一颔首,寡人心中立时一荡,当即想赋诗一首,以抒发此难忘心情。无奈胸中无墨,只得默不作声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路朝宫门而去。
    一路无言,彼此心照不宣,寡人头埋得脖子都酸了。
    沈嵘作为掌管宫禁的卫尉,在宫中惯来是横着走的。这一路,没有人敢问他,为何他屁股后面会跟着一个小宫女。
    约莫半柱香后,递了出宫腰牌,就这么顺利出了宫门。和从前的许多次一样,过程平淡无奇,这次寡人却莫名有一种心奋感。
    第一次,不是和谷雨一起出去呢。
    出宫便上了马车,寡人坐在车中心头大安,喘了口气,忍不住赞了一句:“沈将军果然办事牢靠,时间也掐得刚刚好。”
    且看这车中,放满了软垫,想是他担心寡人一路颠簸伤了胎气。他心思细密,不是个只会动武的粗人,单从此事便可看出。
    沈嵘正襟危坐,微微摇晃的马车好似丝毫动不了他的身形:“谢陛下夸奖。陛下此次微服出宫,执金吾未插手,所有暗卫为臣府兵,陛下可以放心吃够。”
    “……”寡人根本就不是出来吃山楂糕的,你沈嵘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思么。顿时,兴奋的心情就被他这张淡漠高深的脸冷了下来。
    寡人白了他一眼,他依旧熟视无睹,抱剑在怀盯着对面的车窗。这般稳如泰山,反倒显得寡人短了气势,成了他的下首似的。
    他在军中这些年,朔漠的严寒将他的性子也冻成了冰,难得见他认真笑。寡人有幸为帝王,得见几次他客客气气的笑容。眼下出了宫闱,护卫不容松懈,他也懒得再迎合。
    话少,表情少,这样一个人着实无趣。
    倒也不算全是被他搅坏愉悦的心情,本就走了好长一段路,寡人也累了,加之未曾午睡,没坐一会儿上下眼皮便开始打架,全不受寡人控制。
    西市尚需小半个时辰才能到,先睡一觉好了。寡人向来不自持金贵,比这破的马车也能睡到天昏地暗。
    于是,再不同他言语。
    头靠在窗边渐渐没了意识,睡得很好,还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舞阳一路哭着回去,在魏氏面前嚷着出宫,结果被魏氏换到月桂宫继续关禁闭了。
    寡人听到消息,正吃着绿豆酥,没成想笑得卡了嗓子,险些被噎死。
    到底是车中睡着不舒服,平素少说要睡半个时辰的寡人,这回大约只睡了不到两刻钟便醒了。也许,是被那块绿豆酥噎醒的吧……
    据以往经验来看,靠在木板上的头本该酸痛才对,怎地……寡人抬了抬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靠在了谁的肩膀上。
    不必说,这是沈嵘。
    他卸了半边盔甲,静坐在旁,稳如泰山,让寡人就这么枕了一路。寡人免不了心中要激荡一番的,忙又垂下眼帘,擦抹了下嘴,以确认自己没有流口水。
    很好,寡人的形象还在的。
    “陛下醒了?”他的嗓音本就低沉,寡人靠在他身上,这样听着又有些沙哑,仿佛挠在心上,酥酥|痒痒的。
    “……没有。”
    “陛下有说梦话的习惯?”
    “……没有。”
    寡人有些懵,抓住他的手臂,靠得更近了些。沈嵘没有躲,甚是坦然,一如他从未因成陵那档子事尴尬过。
    寡人算得上恬不知耻的,没想到他的功力还要比寡人深厚。
    “沈嵘。”
    “臣在。”
    “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寡人说着,左手不知不觉抚上小腹。一个多月了,它的父亲是威武军侯,母亲是帝王美人,如此的得天独厚,将来他也定是卓绝非凡的一代天骄。
    儿子,女儿,寡人其实都喜欢。
    马车慢了下来,算时间应该到了,耳边却没有传来西市的嘈杂声。寡人不要脸地靠在他身上,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究竟是无奈还是疑惑。
    “只要是臣的妻子含辛茹苦诞下的孩子,不论男女,臣都喜欢。”
    一句话生生把寡人打回原形。
    他有哪门子的妻!沈嵘征战多年,因高堂病故而守孝,年二十八尚未娶妻。寡人虽然肚子里是他的种,却不是他的妻。
    如此回答,巧妙地把寡人绕过去了。
    “那寡人肚子里这个,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寡人本着越挫越勇的精神说完,仰头,瞧见他嘴角昙花一现,好似流星即逝的一个笑。
    “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万金之躯,臣自当誓死守护。故,于臣来说,臣所希望的只有皇嗣顺利诞生,别无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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