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楼台烟雨中

夜盗张龙和弟弟张虎跟随舵把子一只耳已经五、六年了，这些年里两兄弟和其他同党都被一只耳安排在常州附近一所大庄园里蛰伏，饮食起居自有人安排妥当，只是不能随便出门，每隔两三个月，一只耳便来到庄上组织群盗作案，目标都是由一只耳早已寻好的大户官宦人家，依照惯例每次作案都不会胡乱杀人，裹了财物和既定的肉票便撤，肉票都是一只耳亲自带走，统统没了下文，是勒索赎金还是撕票了事众人也不得而知，不过一只耳也算十分爽快，夺来的财物几乎全部都分给属下弟兄，众人所得钱财远超过自己的预期，自然就懒得多想。
    三日前，张龙兄弟俩和群盗随着一只耳一行十三人扮作客商，顺江而上数百里从常州赶到宣州，先洗劫了一户贩运布匹的富商宅子，分派出四个弟兄负责押送劫来的财物和人质回常州，其余九人又赶往宣城县，天黑前便住进了县城内的客栈中，计划妥当后倾巢出动，趁着夜色直径杀入吴县丞府，众人经验丰富，做起案来轻车路熟，布置了两人堵住后门，其余七名夜盗一窝蜂似的从正门冲入，用绳索勒住了吴府的两个门房，随后分头潜入各套院收罗吴县丞和财物。
    张龙张虎兄弟依计行事直奔西院，原本兄弟二人以为西院是客房，不会有人居住，不料踢开第一间房便见到床上躺着一名女子，既是柔弱女子张龙也不在意，嘱咐张虎将女子捆好便奔隔壁房间去了。西院一共四间客房每间陈设几乎一致，张龙推开隔壁间的房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又见一男一女赤身裸体仰卧在床上，男人仍在呼呼大睡，女人吓得瑟瑟发抖却也不敢动弹，张龙进去不由分说捆紧了二人，包好了屋内的金银财物，拎着包裹出了房门，却见弟弟张虎扔未回到院子里，几间客房内也没有火把的光亮，不由得心中起疑，便提刀去推开张虎方才所在客房推开房门，张龙颇具江湖经验，不敢直接进屋，先举着火把探进屋内观望一番，这一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自己弟弟的尸体直挺挺倒在屋子当中，脖子几乎断为两截，还未等张龙缓过神来，小腹已觉得猛的一痛，低头去瞧，眼见一直胳膊贴着墙探出来将一柄匕首已插入自己的肚子，任何反应都已来不及了，那匕首坚决的向上豁去，热气腾腾的肠子蠕动着流了出来。
    尹良从墙后现出身来，拾起张龙的单刀，灭了火把，见院子里不再有动静，便矮着身子出了客房，在黑暗中多时，尹良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环境，借着月色，径直向前院摸去，却遇上拎着短棍、赤身裸体的沙郁杀气腾腾的从隔壁客房中冲了出来，
    尹良轻声叫道：“沙公子，沙公子！”
    沙郁也见到了前边的人影，听声音是尹良，便嚷道：“妈的，多喝了几杯，着了这帮小毛贼的道！”
    尹良忙说：“轻些声，刚干掉了两个，怕是还有同党，去前院看看。”尹良边说边将手中的刀递了一把给沙郁，沙郁接过单刀，却未丢下手中的桌子腿，他一惯使双刀，这一棍一刀拿着也颇顺手。
    二人蹑手蹑脚来到通往正院的门口，月光下见院中有一人手持利刃来回走动，堂屋内灯火通明，沙郁看了尹良一眼，恨恨的说道：“咱们去把他宰了。”
    尹良赶忙伸手拉住沙郁说：“这小贼是放哨的，夜盗人数应该不能少了，硬拼弄不好要有损伤，最好引官兵赶来才稳妥。”
    沙郁问道“怎么引？我们去官府找人?”
    尹良轻声道：“那肯定来不及了，不如你去后院柴房，把柴禾一把火都点了，邻居捕快看到了都会赶来。”
    吴县丞宅子周围邻居都是宣城县的大户，若是见到火光为防止殃及池鱼，必定赶来救火，各家家丁佣人不在少数，围将起来夜盗就插翅难逃了。沙郁也觉得是个好办法，应了一声便往后院去了。
    沙郁去后，尹良只等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后院便已火光冲天，放哨的夜盗发现后院起火，忙抬头观望，尹良趁机快步冲到那人背后，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将单刀刺入后心，夜盗毫无挣扎的软塌塌倒地，尹良把尸体拖到一边，矮着身子走到堂屋床旁，伸手抠破窗棂纸，往屋内观看，见吴县丞、吴夫人和两个丫鬟被捆着堆在屋子中央，两个贼人正在把箱子里一封封的银两往包裹里放。
    尹良见屋内的两个贼人腰中都别着利刃，恐闯进去打斗会伤了吴大人，思量再三，绕到门旁，在门外大喊一声：“冷点子上来了，快扯活啊！”不多时一名夜盗推门冲出，尹良早已做好准备，手起刀落从侧面就劈了下去，人头应声落地。随后尹良收刀贴墙站立等着另一个夜盗出来，不料这夜盗竟未从门杀出来，而是破窗而出，尹良吓了一跳，不待贼人站定，快步追过去横刀便削，这贼人只有一只耳朵，耳力却十分灵敏，听到身后破风声响，忙一矮身子躲闪，尹良见这一只耳身法凌厉，不敢怠慢，刀式中途一转改为向下劈去，一只耳只得侧身翻滚，尹良追着又连削了三刀，一只耳左躲右闪虽然狼狈，却仍砍不中。
    正缠斗中东侧院又传来喊杀之声，尹良打边偷眼看去，原来沙郁放火后准备回堂屋与尹良会和，未从原路返回而从东院抄近路，正遇上东院背着赃物的两名夜盗，沙郁一肚子怨气正无处撒，当即举刀便砍，一名夜盗冷不防被一刀砍倒在地，另一人见赤身裸体的沙郁一手持棍，一手持刀，杀气腾腾，如同恶鬼一般，也不敢反抗，玩命得正院逃来。
    一只耳发觉与自己缠斗的青年刀法凌厉，又见到自己的属下被人追砍，后院起火又不断有邻里的赶到，形式已是大大的不妙，伸手掏出三柄飞刀向尹良的头和两胸掷去，尹良收刀弹开飞刀，脚下略一放缓，一只耳已乘机窜出一丈开外，向门外疾奔而去。
    此时尹良酒已醒了大半，眼见赶来救火之人越聚越多，心里盘算着吴县丞已无性命之忧，自己奋力解救，即便离开现场，事后沙郁必会将经历讲给吴县丞听，百十两银子的打赏应该不在话下，这一只耳功夫了得，案发时又在堂屋之内，必是贼首，若是能捉回来，又是大功一件，目前已搭上吴县丞的关系，再立了大功在仕途上应当大有好处。想罢尹良提丹田气，使起轻身功夫追了上去。
    一只耳闯出门后发现尹良在后边追，便向城北舍命奔去，脚力竟是极快，尹良调匀气息低头猛追不舍，两人一个力求保住性命、一个迫切希望改变命运，都拿出了吃奶的劲狂奔，始终保持十几步的距离。转眼间跑出几条街，一只耳体力不支逐渐腿脚放慢，眼见尹良逐渐有迫近的趋势，一只耳却纵身越过高墙跳进了一户宅院，尹良不肯放弃到手的功名，紧随其后施展轻功越墙而入。
    这户宅子院墙有一丈多高，夜色里也看不清刷着什么颜色的漆，但总之是十分光滑讲究，可尹良进院后发现院内除了四面墙和一个通往前院的月亮门之外一无所有。尹良心觉蹊跷，却听一只耳进院后便喊道：“水漫了，水漫了，点子淌进院了，操青子清场！”尹良暗想自己可能进了贼窝，又有可能是这贼首虚张声势，干脆赌上一赌，加强了戒备仍然紧追。
    一只耳边喊边跑向月亮门，随着喊声门口处闪出了一个人影手持钢刀，将一只耳让入月亮门，挡住尹良的去路。尹良见这贼首真有同伙在此，已知自己深陷贼巢须速战速决，也不搭话闷声冲到人影前举手就是一刀，这一刀尹良使上了全力又带着前冲的惯性来势极猛，那人躲避不开这得举刀招架，当啷一声火花四溅，那人站立不住连退两步，钢刀险些脱手，尹良紧跟两步把刀当成长剑使，冲着那人当胸刺去，那人被尹良一刀劈得虎口发麻，站立未稳，此时已无力招架又避无可避，只得横下心来持刀由下向上猛磕刺来的钢刀，同时身子左倾避过左胸，尹良的钢刀被磕得略偏了半寸，刺穿那人的右肩。尹良向下猛按刀头，想就此给那人开膛破肚，那人想必是挨砍的经历丰富，看穿了尹良的意图，双手死命夹住钢刀身体也随着下压跪倒在地。
    此时两人距离已是极近，尹良借着月光由上而下与那人四目相对，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上司、衙门里的捕头赵钜，尹良不由得一愣，正犹豫是杀人灭口还是抽刀认错的当口，身旁不知从何处又窜出一人，一掌迎面向尹良拍来，好在此人身着白衣，夜色中十分显眼，尹良的余光瞥见，猛然觉醒低头避过这一掌，左拳猛击白衣人肘关节，同时抬脚踩住赵钜胸口抽出钢刀。白衣人身手十分矫捷，右掌收回左掌又至，尹良右手钢刀已然抽出，向白衣人左掌拂去，白衣人变掌为爪，竟硬生生的抓住钢刀刀刃，尹良吃惊不小，定睛观看，在月光下白衣人双手黑乎乎的毫无血肉之色，想是戴了金丝手套之类的器具。白衣人左手攥住刀刃，右手向尹良小腹袭来，尹良不愿让钢刀脱手，向后稍稍闪身躲过一爪，衣襟却被白衣人掏了个大口子，不待尹良站稳，白衣人手式变幻，向尹良胸口又是一爪掏来，尹良知这一下若是抓实了非取了自己小命不可，横下心来用左臂格挡。
    寂静的星空下只听到如同锥子狠刮硬木般刺耳的声响，尹良的左袖被抓得稀烂，手臂上却没有半滴血流出来，白衣人大惊，松开刀刃向后急退几步，尹良也不追赶，在尹良与这二人缠斗之时，周围已围上来十几个人，各持灯球火把，将尹良围在当中，尹良深知自己在这情形下若输了气势，乱了阵脚，将必死无疑，任由白衣人飘去也不追赶，持钢刀在空中虚砍两下，摆了个刀式大喊：“还有谁来比量比量!”
    皓月当空，树影婆娑，四周众人皆不言语，只闻灯球火把的吱吱声，尹良在当中横刀而立，衣着褴褛、浑身是血，只有双眼和手中钢刀熠熠生辉，犹如地狱杀出的恶鬼一般。
    时间就如同定格了一样，尹良十分满意自己营造出来的气势，心想如此震慑住众人自己便可找机会溜走，然而突然有人喊道：“尹良，你还不把钢刀凶器放下，束手就擒？”这打破僵局的声音如同重锤一般砸在尹良胸口，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是县令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