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楼台烟雨中

尹良从衙门散值已经日头偏西了，三日前宣州发生了一起动静很大的夜盗劫案，洗劫了一大户人家，上头连发几份公文责令各县加强戒备，身为捕快的尹良免不了被捕头拽去整日的四处寻访，既然是夜盗，又怎能大白天出来行凶，寻访的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不过一班捕快却没人将这众人皆知的道理跟捕头明言，若捕头猛然醒悟安排捕快们在夜里蹲守，自己受罪不说，也必会开罪同僚，尹良在衙门厮混了多年，自然也不会犯此错误。
    尹良着沿街往家走，路过街口又张贴起了皇榜，“又是一年科举时啊！不知不觉又到春天了。“尹良小声嘀咕着，心理暗暗思量着，小时候自己也读了几年私塾，教书先生还夸自己头脑好，是读书的材料，若不是家父贪图衙门里生计稳定，也不至于误了科举，当年哪能想到这捕快一干就是八年，现在已近而立之年，还领着一年十两的饷钱，若不是平日里到处揩油，怕是连自己也养活不了。自己上面的捕头是县令老爷的妻弟，比自己还年轻，能力又差，县令把他放到捕头的位置已是勉强，再想提拔是千难万难，有这么一座大山挡住自己的升迁之路，理想抱负自不必去奢望了。
    尹良胸中气闷无处发泄，经过路边烧饼摊位时候，狠狠的比平日多夺了了几个饼揣在怀里，临走还狠狠的瞪了小贩一眼，小贩平日被欺压怕了，也不敢多言，低着眉梢只盼这瘟神早一刻离开。
    “尹兄，那硬饼有什么吃头，不如一起来喝几杯。“头上一个声音喊道，尹良抬头观望，一青年正斜倚在鸿运楼二楼露台的红木栏杆上，这青年瓜子脸、浓眉大眼、鼻若挺峰，身着锦衣，宽袖大裾，一脸皮笑肉不笑的神色。
    尹良认得此人正是宣城县有名的布匹商人沙大户的公子沙郁，沙公子二十多岁年纪，每日里使枪弄棒，专喜结交江湖豪士，尹良也算剑术精湛，因此平日里才与这沙公子有些往来，此时尹良揩小贩的油被这沙公子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里不禁又羞又恼，急着离去，便一拱手说道：“沙公子当是好雅兴，吃酒的时候竟也眼观六路，佩服佩服，可惜不巧在下有要事在身，改日再来陪公子消遣罢。“
    沙郁生性洒脱，也没感觉到自己刚才话语中有什么不妥之处，更未察觉尹良言语间夹带着不满，又说道：“尹兄这都散值了，有何要事，家中有事我吩咐下人替你去办，你就放心来喝酒吧。“
    尹良自然清楚，沙公子在宣城县的有权有势，不可过分推辞惹恼了这个太岁，多多跟这纨绔接近保不齐哪一天有麻烦事能借得着他的关系，便一抹脸，陪笑道：“公子如此体贴，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尹良信步走上了鸿运楼，见二楼只有靠着露台位置的一桌有客人，想必是这沙公子包下了整层楼。除去一帮伺候着的小二、家仆，一桌上只坐了三个人，沙公子居中坐着主人位置上，沙公子的左侧坐着一名四十来岁留着山羊胡、身着便装的男子，右侧则是一名身材略胖，三十来岁中年人，尹良常在县衙內出入，认识这胖子正是县丞吴大人，这吴县丞也是豪爽性情之人，家资丰厚，手眼通天，花钱谋得这么个县丞的职位，平日里也不把县令放在眼里，几年前在公堂上和县令大吵了几次后，索性不再理会政务，县令也乐得堂上少了这么给对头，由得他寄情山水。
    尹良走到近前，一拱手笑道：“吴大人、沙公子，有礼了有礼了。”
    “尹兄就不必多礼了，我来帮你引见一下。”沙郁说着一指尹良道：“这位是本县捕快尹良兄弟，尹兄师承高人，使得一手好剑，去年家父挚爱的名画失窃，幸得尹兄多方探查，捕获了飞贼，可称是县上神捕了，我这几下三脚猫拳脚可有不少是尹兄传授的呢。”
    尹良心里暗骂：这二世祖，忒不会说话了，你的三脚猫功夫上不了台面，却非要和我扯上关系。尹良心中恼火，面上却恭敬得紧，道：“平日里耍几下强身健体罢了，说出来让二位大人笑话了。”
    沙郁没理会尹良的谦辞，又指着左右二人道：“这位吴大人，想必尹兄早已知晓了；这位是京城来的右补阙蔡大人，与我也是老相识了，一会尹兄要多敬蔡大人几杯啊！”
    说罢四人入座，边吃边聊，推杯换盏间众人已酒酣耳热，尹良久经官场，也颇懂欢场事故，一边频频举杯，一边把肚子里的恭维话一股脑的祭出来，这京官蔡大人在京城內也算不得什么大官，很少被人如此吹捧，几轮酒下来，已喝得面红耳赤，尹良装作不经意的问道：“蔡大人，这次千里迢迢，来我县有何公干啊？”
    蔡大人眯起眼睛瞧了瞧尹良，道：“唉，哪谈得上什么公干，只是押送一些公文罢了。”
    沙郁在旁边笑道：“送公文哪能劳烦蔡大人亲自来啊，就别自谦了，我看街头榜文都贴出来了，蔡大人又何必这么谨慎？烈祖驾崩，新君继位已一年有余，最近发下诏书，要补充羽林军力量，从各地选拔优秀的武者，蔡大人您身为宣州的巡考官，责任重大啊。”
    蔡大人苦笑道：“这事可让我苦恼的狠了，为羽林军选拔武者，拳脚怎么样倒还好说，问题是羽林军驻扎在京城，出入圣上左右，若是一个疏忽选了贼人到圣上身边，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尹良哈哈大笑道：“蔡大人也太过虑了，我大唐虽尚未光复中原，但先主轻徭薄赋，当今圣上又励精图治，早已是国泰民安，哪来的贼人啊。依我看大可不必为此烦恼啊。”蔡大人本就不想多谈这话题，见又扯到了朝廷政策上，呵呵的干笑了几声，便顺着招募羽林军的由头，几句话便将话题引到了枪棒功夫上，尹良也就不再多问，四人边喝边聊，不觉间天色已晚，吴县丞虽不懂武功，却也是爱惜江湖豪侠之人，聊得兴起，起身邀请三人到住所继续饮酒赏月，众人也觉得意犹未尽，欣然接受邀请。
    酒楼门口，各有家仆牵来坐骑，只有尹良步行在后边跟着，春夜里乍暖还冷，席上酒喝得痛快，可这一出门被冷风吹得这尹捕快透心凉，酒也醒了几分，莫名的又想到自己的处境，深感自己与席上宾客身份相差悬殊，混在一起实在无趣，便故意远远落在后面伺机离去，眼见经过岔路口正准备开溜的档口，却见前方一个人影牵着马步行兜了过来，到了近前才发现是吴县丞，吴县丞笑着对尹良说道：“尹兄弟可别看错了路，随我这边来。”
    尹良胸中不禁泛起一阵感动，心想吴大人这么高的身份，还真算是看得起自己这么一个小捕快，忙答道：”是，是，喝多了几杯，路也看不清楚了。”吴县丞竟也乐呵呵的牵着马陪尹良步行，二人边走边聊回到吴县丞府上时，沙郁和蔡大人早已由吴县丞的家仆引到了后花园，酒菜早已在园中布置妥当，四人重新入席。这吴县丞每日寄情山水，园中景色自不必多说，而家中竟还养着一群歌舞伎，有歌舞和美景的助兴，不多久几人便都喝得东倒西歪，吴县丞素有酒豪之称，此时心情大爽，先是痛骂宣城县县令不识时务，夸耀自己四处游历的的见识，最后又痛斥北方的晋国窃国篡位，兜了一圈回来发觉三位客人都已醉得伏在桌上呼呼大睡，便安排家仆将三人分别扶至客房睡下，又安排了三名舞伎侍寝。
    尹良被扶到西厢房床上时候，还留着二分意识，过不久又感觉有一名女子进房来帮他除去了外衣鞋袜，用湿毛巾帮他擦干净了手、脸，尹良本已饮酒过量，被她这样一弄，酒气上涌十分难受，便转了个身面墙侧卧以示抗拒，这女子收拾妥当后，竟脱光了衣服躺在尹良身旁，尹良虽已年近而立，却仍未娶妻，此时这体态丰腴的女子赤身裸体的躺在自己背后，不由得一阵紧张，那女子倒很大方，伸手从背后搂住尹良，一对玲珑的酥胸直接贴了上来，尹良感觉十分受用，竟这样沉沉的睡去了。
    过了不知多久，尹良被一阵阵吵杂声唤醒过来，感觉头疼欲裂，又口渴得很，便坐起身来，发现四周仍然一片漆黑，外边嘶喊叫嚷着：“快报官，有贼人……”尹良心中大惊，竟真有夜盗还被我遇上了！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左右一摸，发现身边还躺着瑟瑟发抖的女子，仔细回想才记起自己正在吴县丞府上，想到夜盗凶猛，尹良勉强打起精神，跨过女子到床边去摸自己靴筒里的匕首，屋里一片漆黑，尹良正在摸索间，房门咣的一声被踹开，尹良心道不妙，一矮身滚到了床下。与此同时两个汉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用火把在屋中晃了一圈，只见到床上有个女子，为首一人便对同伙说道：“人捆上，赶紧收拾东西，我去隔壁。”
    留下的汉子手脚麻利，几下便将那女子困得跟粽子一样，又将屋内金银器皿和字画收拢到一起，从被子上扯下一块布，裹在一起背在身上正准备离开，却又转回身来用火把仔细照了照那女子，女子浑身赤裸，而且颇有几分姿色，汉子像院外看了一眼没动静，不禁又回到床前伸手调戏那女子。
    尹良已从床下摸到了靴筒里插着的随身匕首，从床脚边溜了出来到了那贼人的背后，那贼人正一手摆弄那女子，用另一手攥着火把和刀柄，尹良毫不迟疑，右手持刀对准贼人的脖子右侧，奋力捅了进去，同时左手掐住汉子的肩膀，双手一较力，利刃从脖子前方喉咙处豁了出来，脖子当即被割断了一半，无力的向后一仰，一腔子鲜血像屋顶喷了半饷，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尹良把尸体踹到一旁，挑断捆住女子的细绳，示意女子不可声张，不料女子被大汉捆住，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又被血喷了一身，已然昏了过去。尹良心道昏了正好，竖耳倾听，四周已没有了吵闹声，想必是家丁护卫已都被夜盗制服了，此时尹良酒劲尚未褪尽，想到今日这吴大人对自己颇为看重，心中一时豪气万丈，暗自决心尽力救吴大人一家于危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