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皇帝

第8章


“慈圣”者,神宗的生母李太后;“张先生”者,张居正。《明史·后妃传》:
  孝定李太后……教帝颇严,帝或不读书,即召使长跪。每御经筵入,尝令效讲臣进讲于前。遇朝期,五更至帝寝所,呼曰:“帝起!”敕左右掖帝坐,取水为盥面,挈之登辇以出。帝事太后唯谨,而诸内臣奉太后旨者,往往挟持太过。
    内有严母,外有严师,而严母又每以严师来吓幼帝,《明史·张居正传》:
  帝常赐居正札,称“元辅张少师先生”,待以师礼。……帝初即位,冯保朝夕视起居,拥护提抱有力,小扞格即以闻慈圣,慈圣训帝严,每切责之曰:“使张先生闻,奈何?”于是帝甚惮居正。及帝渐长,心厌之。乾清小珰孙海、客用等,导上游戏,皆爱幸;慈圣使保捕海、用,杖而逐之。居正复条其党罪恶,请斥逐……因劝帝戒游宴……帝迫于太后,不得已皆报可,而心颇慊保、正矣。
  “保”是冯保,为司礼秉笔太监,与张居正深相结纳,以后的结局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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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保宣旨逐首辅高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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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冯保宣旨逐首辅高拱
  神宗对张居正的反感,固不仅因为他辅教严厉,而且在知人事以后,发觉他满嘴仁义道德,而行事不符所言。先谈顾命一事:当穆宗驾崩时,召内阁大学士受顾命,照资望以高拱为首,其次张居正,再次高仪。明朝首辅权重,而张居正又是不甘居于人下的,因此与高拱平日就不睦,坏在高拱不了解张居正居心深刻、手段毒辣,以致甫受顾命即遭斥逐。《明史纪事本末》记:
  上(穆宗)不豫,己酉大渐,召阁臣高拱、张居正、高仪至乾清宫受顾命……上困甚,太监冯保宣顾命。翌日,上崩。六月甲子,皇太子即位,年始十岁,时太监冯保方居中用事,矫传大行遗诏曰:“阁臣与司礼监同受顾命。”廷臣闻之俱骇。一日,内使传旨至阁,拱曰:“旨出何人?上冲年,皆若曹所为,吾且逐若曹矣!”内臣还报,保失色,谋逐拱。拱与居正俱负气不下,居正乃结保自固。……拱内虑保专恣,与居正、仪谋去之。居正阴泄之保,乃与保谋去拱。六月既望,昧爽,拱在直,居正引疾。召诸大臣于会极门,促居正至。拱以为且逐保也,保传皇后、皇贵妃、皇帝旨曰:“告尔内阁、五府(高阳按:前后左右中五都督府)、六部诸臣,大行皇帝宾天先一日,召内阁三臣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亲受遗嘱曰:‘东宫年少,赖尔辅导!’大学士拱揽权擅政,夺威福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惊惧,便令回籍闲住,不许停留。尔等大臣受国厚恩,如何阿附权臣,蔑视幼主?自今宜洗涤忠报,有蹈往辙,典刑处之。”拱即日出朝门。
  冯保此举自然出于张居正的主谋,而成事的关键,在于神宗生母要结外援才能强化她的母以子贵的地位。清朝咸丰十一年“辛酉政变”,慈禧太后与恭王取得联络,回銮之日出密诏捕诛肃顺,整个谋略就是此案的翻版。
  神宗最初敬礼张居正,颇见至诚。万历元年,也就是神宗十一岁那一年,命成国公朱希忠、大学士张居正知“经筵”——为皇帝进讲诗书,称为“经筵”;以神宗冲年而论,则张居正实为“师傅”,与平常的“经筵讲官”性质大不相同。有一天张居正忽然不舒服,大概是感冒之类,在直庐休息,神宗亲到暖阁,手调椒汤以赐;夏天进讲,特命太监为他打扇,冬天则以毡片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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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死后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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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张居正死后抄家
  张居正的本质是法家而非儒家,他的相业,自有可观,虽聚敛太过,大伤本源,而知人、用人,以中枢而驾驭疆吏,真所谓万里如见,确有了不起的才具。但他个人的行为,实在不堪“夺情”之举,已使神宗鄙视。而侍经筵有失人臣之礼,更使神宗畏惮愤恨——有一次神宗谈《论语》,把“色勃如也”的“勃字”读作“背”字,张居正突然厉声纠正:“要读‘勃’字!”同列失色,神宗亦大吃一惊。
  张居正死于万历十年,其时神宗胞弟潞王的婚礼所需珠宝未备,太后向神宗提及,神宗答道:“年来廷臣无耻,尽献了张、冯二家。”张居正抄家之祸,起于此时。
  万历十二年,辽府次妃王氏奏请籍没张居正家。按:辽王植于成祖即位后改封荆州,正为张居正的家乡。隆庆末年,袭辽王宪,颇为骄横,不理会张居正已为阁臣,对他家多所侵侮,张居正是个有怨必报的家伙,且又羡慕辽府壮丽,便存下了要扳倒辽王的心思。
  不久,有人告辽王谋反,刑部讯治,侍郎洪朝选按验并无反迹,坐以“淫酗”,辽王禁高墙,废府,张居正夺辽府以为私第。至是辽王次妃修前怨,神宗降旨:
  张居正诬蔑亲藩,钳制言官,蔽塞朕聪,私占废辽地亩,假以丈量遮饰;骚动海内,专权乱忠,罔上负恩,谋图不忠。本当斫棺戮尸,念效劳有年,姑免尽法,伊属张居易、张嗣修、张顺、张书俱令烟瘴地面充军。
  此诏已在张居正抄家以后,史称其籍没地产不及严嵩二十分之一,那也十分可观了。《天水冰山录》记严嵩籍没财产清单之后,附“籍没张居正数”,仅金银器皿首饰之数就有:
  金器皿六百十七件,重三千七百十一两;金首饰七百四十八件,重九百九十两;银器皿九百八十六件,重五千二百四十两。
  至于冯保,自张居正死后,太后亦久已归政,已失奥援而窃权如故,此因神宗从小由冯保扶掖提抱,别有惮畏;然而终亦由于朝臣的鼓励力请,把他发到南京居住,久之乃死,死后亦不免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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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士厚薄不同之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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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养士厚薄不同之报
  神宗是张居正的学生,学生抄了老师的家,自然不会是个好学生,而老师的教育亦必定破产。神宗所得的严母严师之教,激出完全相反的作用:
  第一,张居正的劝以节用,在神宗变成看重财货;张居正的理财,在神宗变成聚敛——他是明朝最贪财的一个皇帝。
  第二,张居正以峻法治国,在神宗变成以峻法对付臣下。
  第三,张居正所讲的仁义道德,在神宗都认为是骗人的,而且以幼年束缚过甚,来了一次彻底的“解放”——历史上有许多荒淫无道的皇帝,不外淫酗暴虐,而神宗的怠荒别具一格,可用一个字来形容:懒!
  明朝中叶以后的皇帝,懒理政事是出了名的,而以神宗尤甚。最基本的一个原因是明太祖所定的制度有问题,他所犯的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他以为他的子孙都像他那样雄才大略、精力过人。洪武十三年罢相,集君权与相权于一身,这是如何沉重的负担,他没有考虑过。以后虽以建文朝齐、黄“参国政”启变相复相之端,而至“三杨”入阁,确立了大学士为真宰相的传统,但皇帝与宰相之间的联系,及君臣从容商略国事的规制,不如清朝的皇帝与军机大臣的关系那样密切,更不如宋朝君臣那样亲切。内阁“票拟”,即或详尽,毕竟不如面对面易于了解;因为不了解便感到批章奏吃力,也因为不了解,不得不假手于人。于是发生两个结果:一个是委诸太监的头脑“司礼监”;一个是搁置在那里不闻不问,神宗便大致如此。
  照这样子,自然有御史犯颜直谏,神宗的办法是:疏陈政事得失,留中不报,也可能根本不看;谏陈他个人行为的,用高压手段加以处分,命内阁拟旨定罪,而又往往在他那里改为“廷杖斥为民”。万历年间,御史被打屁股的,不知凡几。
  “廷杖”是明朝皇帝对待读书人最刻薄的手段。唐宋待士最厚,所以末期迭遭宗社之危,都还有人撑持;明朝失国,南明不旋踵而亡,虽说福王不似人君,其实亦是无耻士大夫太多之故,这就是养士厚薄不同之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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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失言向母长跪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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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神宗失言向母长跪赔罪
  明朝末年的廷杖,尤其是在崇祯年间,有许多怪事。崇祯用人,滥施祸福,进退无常,一下子杖斥为民,一下子复又起用,因此,地方官遇到闯道的老百姓,常会出现很尴尬的趣事。
  县官的威权甚重,老百姓闯了他的道,可以当街打屁股,有时拉翻了褪下裤子一看,是个“羊毛皮”,可能就会打出祸来——廷杖的官员受了重伤,狱吏有个急救的方法:活剥一块羊皮,覆在伤者的臀部,伤愈以后,自留痕迹,称为“羊毛皮”;此辈有一天复起被用,官职一定比县官大,可能会施报复。所以县官遇到“羊毛皮”,特具戒心。
  万历年间的言官,最易获罪者,莫如“争国本”一事;所谓“国本”,指立储而言。在万历十年八月,皇长子常洛生,颁诏赦天下。到了十四年正月,皇三子常洵生,二月间,常洵的生母郑妃即进封为贵妃。
  常洛的生母是王恭妃,生元子数年未进封;而皇三子一生,郑妃即被封为贵妃,则神宗的爱憎,殊为显然,将来可能由于郑贵妃恃宠而争,立常洵为太子,因而大学士申时行等上奏,请早立东宫,又举前朝成宪,英宗两岁、孝宗六岁、武宗一岁被立为太子为言。神宗的批示是:“元子婴弱,少俟二三年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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