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时,侍书吴王史仲彬所述,记帝出亡后事甚具……然考仲彬实未尝为侍书。“录”盖晚出,附会不足信。
“具”者具体,伪书为欲求信于读者,常写得特别详细,两书都说当建文帝得报金川门失守时,长叹想自杀,编修程济建议:“不如出亡。”又有个太监王钺说:“高祖驾崩时,留下一个箱子,说是‘遇到大难时才可打开’。这箱子收藏在奉先殿。”
群臣一听这话,都说快把箱子取来。等抬来一看,是一个红色的箱子,“四围俱固以铁,二锁亦灌铁”,程济一脚把它踩破,里面有“和尚的身份证”度牒三张,上面的名字是:应文、应能、应贤;袈裟、僧帽、僧鞋、剃刀,一应俱全,另外还有白金十锭。箱子里面用朱笔写着:“应文从鬼门出,余从水关御沟而行,薄暮会于神乐观之西房。”
当箱子刚抬来时,“帝见而大恸,急命举火,皇后马氏赴火死”。等箱子打开,建文帝才知道他祖父要他做和尚,便说:“数也。”就在这最初的一段叙述中,便有两个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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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帝出亡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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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建文帝出亡传闻
第一,既然这个箱子“四围俱固以铁,二锁亦灌铁”,异常坚固,何以程济一脚便能踩碎?第二,太祖既有这样的遗命,自然也有妥当的安排,当箱子抬来后,理应先打开看个究竟再作定夺,何以箱子未开,建文帝即命举火,而马皇后亦遽尔自焚?凡此都是情理不通的地方。
以下所叙述的还有漏洞。照书中所记,当时由程济为建文帝祝发,吴王教授杨应能愿意随亡,这样,“应文”、“应能”都有了,另有一个监察御史叶希贤说:“臣名希贤,应贤无疑。”于是相继改装。其时殿中有五六十人之多,多愿保护天子出亡。建文帝认为人多反而引人注目,易生不测。大家一听这话也不错,纷纷痛哭而去。
随建文帝出亡的,一说九人,一说八十人,依照朱笔遗命,从“鬼门”而出;门外河边停着一条船,船上有个神乐观的道士王升在接驾。见了建文帝,伏地叩头,口称“万岁”,说是太祖托梦,命他在此等候,一起上了船到太平门登岸,在神乐观暂住。不久“应能”、“应贤”他们也都到了,出亡的一共是二十二个人。
上述的说法,如“托梦”云云,一望而知是胡说。但建文帝做过和尚,在西南一带有其行迹,实无可疑;同时我们也可以相信,最后胡也见到了建文帝,《明史·胡传》说他在永乐十七年复出巡江、浙、湖、湘,二十一年还朝,其时成祖亲征在外,于是“驰谒帝于宣府。帝已就寐,闻至,急起召入。悉以所闻对,漏下四鼓乃出。先未至,传言建文帝蹈海去,帝分遣内臣郑和数辈,至是疑始释”。孟心史先生就此下断语:“还朝必驰赴宣府行在,为有确讯可报也。帝已寐而急起召入,为知此来必有所报,而不能复稍延也。所云‘至是疑始释’,必已得建文之确实表示,不与争国,而后心乃安也。……观入对至漏下四鼓乃出,则其语必甚曲折,非得建文帝有若何死亡之讯一言而讫者可比;殆必曲传建文甘心让国之意,能使猜忌之文皇亦听而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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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突然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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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老和尚突然自首
孟心史先生的话是非常正确的论断。于此我们看出,明初百姓的故主之思是如何强烈,以及这一份民心对成祖的威胁是如何严重。因为有那么强烈的故主之思,才会有那么多神秘的传说,同时我们也可以想像得到,事实上胡虽是秘密查访,而各省地方大吏,必已奉到密旨,对于胡的任务应予以全力支持,这样就等于动员了全国性的官方力量,大搜在外形上有特征、易于辨识的建文帝,亘二十年之久,始得一面,其间随处得到百姓的掩护的情形,可想而知。受传统伦理观念支配的百姓,特别是农民,内心深处都有单纯而强烈的正义感,厌恶以诡谲手段篡窃政权的任何人,如果不是一方面建文帝出亡以后无所作为,一方面成祖的施政粲然可观,则明朝的帝系,是否能由燕府一系保持,大成疑问。
关于胡的任务以及宣府复命以后成祖始“听而自安”,这要后世方始明了,在当时是不可能为民间所知的。以后还有这样一个故事:在英宗正统六年,有个老和尚突然去见广西思恩州知州,大声说道:“我就是建文帝。”州官大惊,面报藩司,飞章入奏,把这个自称为建文帝的老和尚以及跟他在一起的十二个人,解送到京,命御史审问。
这位“建文帝”自称年已九十余,死后想归葬在孝陵旁边,所以自首。御史问他,建文帝生在洪武十年,应该只有六十四岁,怎么说是九十余?于是审出实情,这个和尚名叫杨应祥,自然论死下狱。而另有一说,当时曾由服侍过建文帝的老太监吴亮去辨认真相。“建文帝”问道:“你不是吴亮吗?”吴亮不承认,于是“建文帝”又说:“我记得有一次御便殿进膳,是你‘尚食’,我正吃子鹅,丢了一片在地上,说赏你吃;你手上拿着酒壶,跪在地上,学狗的样子,把那片子鹅舐了吃掉了。你难道不记得这件事?”吴亮一听这话,伏地大哭;建文帝左脚趾上有黑痣,吴亮求证以后,捧着“建文帝”的脚又哭。但复旨既不能说真,又不忍说假,左右为难,只好上吊自杀。而“建文帝”则终被“迎入西内”。
这个说法,被谷应泰收入《明史纪事本末》,描写相当生动,而实为不经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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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修《明史》的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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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清修《明史》的争议
终明之世,对于建文帝未死而出亡,殆成定论,而钱牧斋于此在官史中显有牾的一大事,更煞费苦心,于不悖事实的原则下,为成祖开脱。他替山东赵士喆的《建文年谱》作序,说“唯是文皇帝之心事,与让皇帝之至德,三百年臣子,未有能揄扬万一者”,因而他表而出之。“让皇帝”为南明对建文所上的尊号,肯定其“逊国”,他的“至德”不需赘述。所谓“文皇帝之心事”,照钱牧斋的说法:“明知孺子之不焚也,明知亡人之在外也,明知其朝于黔而夕于楚也。胡之访张邋遢,舍人而求诸仙,迂其词以宽之也;郑和之下西洋,舍近而求诸远,广其途以安之也。”这就是说建文帝的行踪在成祖掌握之中,特意放他一条生路,而又唯恐建文帝不明他的“心事”,徒事仓皇,未能安居,所以特派胡和郑和“舍人求仙”、“舍近就远”,作为暗示。成祖有那么仁厚吗?当然不!不过钱牧斋是明朝的臣子,不如此调停其间,又如何说法?其人虽晚节有亏,在这些上面,不失史实之真,不暴君父之恶,立言得体,应该要佩服他。
谁知这已有定论的一重公案,到清修《明史》时,忽起争论。因为康熙初年有“朱三太子”一案,以清朝的立场而言,“朱三太子”真也是假、假也是假,才可以绝明朝的遗民志士之望,而安定人心,用意与成祖之对建文相同,所以在修《明史》时,主张建文焚死之说。其时明史馆曾为此事集议辩论,大部分迫于现实,主张“存疑”,作为对新朝的让步,小部分坚持出亡之说,而认定“焚死”者,大概绝无仅有只一个王鸿绪。王是江苏松江人,康熙进士,官至户部尚书,曾进呈《明史稿》,即为今《明史》的蓝本;《明史稿》原为一代大史笔万季野的原作,但在王鸿绪进呈时,为阿附清廷的意旨,改动原稿,成为建文焚死,并自撰《史例议》,力辟出亡之说为妄。钱大昕撰《万先生传》,不知其中有此一番偷天换日的伎俩,误以为万季野主焚死之说,而《清史稿·儒林传》,又采钱说入传,于是而成为对万的厚诬。
到了乾隆年间,“朱三太子”一案早成陈迹,既无顾忌,遂复其真,乾隆四十二年诏改《明史》“本纪”,建文的“书法”,重定为“棣(按:成祖名棣)遣中使出后尸于火,诡云帝尸”,数百年之谜,至此始正式揭出谜底。但修改过的《明史》未有通行本,目前听见,仍为乾隆四十二年的殿本。此亦是研究明史所不能不知的一番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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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帝不读书太后令长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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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万历搜秘一、幼帝不读书太后令长跪
明朝的帝系有两次改变,第一次是由建文帝转入成祖,第二次是由武宗转入世宗。武宗就是民间熟知的正德皇帝,是个法鲁克型的顽童,身死无子,由太后与大学士杨廷和定策,迎立兴献王的世子入承大统,是为世宗。兴献王为宪宗第四子,武宗的父亲孝宗为宪宗第三子,所以武宗与世宗是共祖的嫡堂兄弟。
世宗在位四十五年,此君性情严刻,私心甚重,十五岁继位,首先就为他自己和他父亲争名分,演成“大礼议”一重绝大的纠纷,为明朝党争之始。中年以后好道,数十年不朝,在宫内建坛设醮,祈求长生,平日又服方士药,慢性中毒而死。
世宗传位穆宗,在位六年;太子即位,是为神宗,年号“万历”。神宗是穆宗的第三子,名翊钧,即位时十岁,受顾命的张居正当国,为明朝第一权臣。
神宗幼时,因为“慈圣”与“张先生”督教过于严厉,反感甚深,对他一生性格的形成,产生了极其不良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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