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赋

12 围场


夏日的夜总归来的迟些。马车还未开到城门处,她便已明白这一次她是出不去了。“芜言姐姐,你做什么!?”荷雨愣愣的抓着芜言突然塞进她怀里的包袱,看着她弃车而去。“荷雨,答应我。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到家。”远处人影幢幢,她看着芜言被一众士兵围着渐行渐远,心中哀戚,“芜言姐姐……”
    “芜言呢?”薛络一手支着额,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对着一旁的瑾茹问道。“奴婢也不知。奴婢今日也未见到她。”瑾茹低着头,双眼有些微肿。薛络闻言皱了眉,“去将她唤过来。”“诺。”
    勤华殿内烛影缥缈,芜言跪在地上,直着身子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那人今日似是极为开心,不复以往般的清雅笑意。“陛下说过,这手谕能允我一愿。”“自是。君无戏言。”“好。那我只有一愿。请陛下允我离宫。”苏煜一笑,点了点首,“好。”魏洵上前伸手欲拿回那手谕。如果苏煜不答应,她还觉得正常些。如今这模样,她倒有些忐忑。绢帛仍被她握得死紧,她眼中透着深深的疑虑。“朕应允了的事,自会做到。朕何必要骗你。若是朕真要骗你,你认为你做这些又有何用?”他坐在案旁,支着脑袋,一脸兴致盎然的看着别人的生死挣扎。芜言半敛下眼帘,终是没了力气般,松了手中的绢帛。“我已把手谕还于陛下。这愿望陛下是不是该应允了?”“不急。朕自是会应允。”他抿了一口手中的茶,“不过这离宫时间等朕想好了再定。”耳畔声声如鬼魅索命,而芜言却只能面色阴沉的望着他。
    “娘娘,”瑾茹小跑进清梅殿,附在薛络耳旁细语。“当真?”“当真。勤华殿的宫女亲眼见着的。”檀香幽幽,朦胧了榻上人的面容。
    “今日朕的后宫之中死了两妃,你说这其中是否有小人作祟?”“奴婢不知。”芜言伏下身,不愿再见到眼前这张脸。“呵。”那人又笑了,只是这一次笑总觉得有些不同。“来人。此女媚上欺下,仗着主子喜欢便肆意妄为,不将宫规放在眼里。拉下去,给朕狠狠打上三十大板。”她抬首,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这个人是真的要她死。
    可她的死期终归还是没到。薛络赶了过来,劝服了苏煜。只是苏煜不喜她,要求在清梅殿内不再见着她。薛络迟疑着应了。她醒来之时,薛络已探听明白了前后因果。
    初秋的落雨兮兮,红了枫叶,漫了相思,落了一地断肠泪。红颜枯骨,昭华消逝。雨打窗棂,珠落玉盘。纱帘轻舞,宽大的床榻之上是崭新的被褥。烛火摇曳,浅蓝色的薄纱拂过她的指尖,精雕细琢的梅花簪之上泛着淡淡的光晕。“芜言姐姐,这是妍儿受刑之前托我转交给你的。她说,希望你能告诉那个人,不必再等她了。”耳畔仿佛还有荷雨的轻语,夹杂着妍儿的银铃笑音,“我原本想着自我了断。可他说,无论多久都会等我。我若死了,他便去陪我。你说他傻不傻?”那夜,月朗星疏,她们被捉弄罚洗了一夜的衣裳。她赤着脚站在木盆里,眨巴着眼道:“芜言,我们一定要一起活着走出这吃人的宫闱。然后,风风光光的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风声狂乱,雷声骤响,窗门一下被吹开,惊了正在酣睡的瑾茹。树影婆娑之下静静的伫立着一道人影,芜言极快地将簪子藏于袖中。灯火重重燃起,众人匆匆行至庭中,对着那人弯身行礼:“陛下。”
    她虽未入鬼门关,可这宫中的日子却是越发难过了。苏煜厌恶见到她,薛络便不会重用她。自遇见苏煜起,她便一直在生死之间徘徊。她恨极了他,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可是,她还不能死。她还有一件事没办完,她必须得出宫。八月时节,桂花飘香。苏煜与众臣一同前往围场狩猎。薛络自是要陪伴在身侧。她求了薛络许久,得了一个侍在帐篷内的权利。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在这个权力地位至上、尊卑贵贱分明的地方,她不过是一介凡人,没有通天的本领。只能呆在那满是争斗的后宫之中,更何况这其中的最高者还厌恶着你。连栖身之地都无,她又还能妄想什么。
    夜幕降临,繁星满天,半月如钩。篝火映射之下,众人举杯同欢,遍目笑颜。除却一人——宜庆王。“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是臣等之福。”语毕,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半敛眼帘,落回了座。众人都在阿谀,同样的话别人说了无碍。从宜庆王口中说出来,却莫名的令人浮想联翩。那时,诸子夺位。最看好的,莫过于宜庆王。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宜庆王在风头最盛时主动归顺。后来不知谁传出,宜庆王与现在的娘娘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一传十十传百,众人皆知。如今,这篝火宴的欢闹霎时变得寂静一片,显得极为诡异。
    远远的一处篝火之旁却喧闹异常,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篝火最盛处的寂静弥漫。“去看看那处在做什么?”苏煜吩咐道。远处几乎所有的小篝火旁的人都围了上去,时不时发出各种声响。不一会,小太监回来了。低首回禀,“他们在玩一种名叫纸牌的游戏。”“纸牌?”苏煜一愣,总觉得有些印象。座下闻所未闻的大臣和家眷议论纷纷。“将那纸牌带上来瞧瞧。”“诺。”苏陌只是看着手中清澈含香的酒水,一仰头,又饮尽了一杯。
    芜言深知不该随意出去。可不是每样事都能处处如她所愿。她想逃走就必须入树林,寻一些她自认需要的东西。每一顶帐篷都一个模样,她走着走着就莫名的走到了这。这里太过明亮热闹。她原想立马转身离去。不料却被人唤住,她只能悻悻然转身。那是一个看上去很爽朗大气的女子,她坐在篝火旁,身穿宽大的男子长衫,笑靥如花。“差一个女子,就你了。”永和一年,夜泱国颁令允女子入朝为官。这事曾轰动一时。虽遭到了众多儒生和大臣的反对,但苏煜还是一意孤行地执行了下去。芜言看着此人,耳听身旁人唤她,“郭副将。”芜言低首,行了宫礼。“奴婢还有要事要办,实是不能在此与将军潇洒肆玩。”“不过是一会,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她的眼睛在夜色中极为闪亮,像是黑色的葡萄水晶,一闪一闪动人心魄。“小五、小六。”她一扬手,两个士兵便冲到了她面前,陪着笑哈哈道:“姑娘就玩一会。一会就好。”她眨眨眼,一步未挪。“姑娘,您就帮帮忙吧。”一声耳语。她抬首看向那女子,见她透过篝火望向对面席地而坐的人。一身铠甲,英姿飒爽,他垂着眼,拿着树枝摆弄着篝火。不过是稍一迟疑,她便被人强拽了过去。
    她看着那女子手拿着纸牌,叙叙说着规则,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她在宫中闲来无聊做的东西。说是闲来无聊,也不过是因为瑾茹自那一日瑾画死后便终日不再有笑颜。她多少有点心存愧疚,瑾画成了她报仇的铺垫石,她与瑾画无怨,却不得不这般做。想了许久,她便做了这个东西。在她模糊的记忆里,这东西似乎还有个名字,叫“真心话大冒险。”那时,她教清梅殿的宫女玩。后来似乎在宫中一发不可收拾。现在,竟不知还传到了宫外。最令她无奈的便是,竟有一条规矩,是必须六人同玩,还一定得是三男三女。
    一局之后,那名男子败了。他抽了一张真心话。上面写着:你可有喜欢的人?“不许说谎!这是发过誓的。”那女子指着他,急切的提醒他。“对对对!”周围一群人忙附和着。她低头笑而不语。这六人中除了她和那男子外,仔细观察便可看出都是帮衬那女子的。男子皱着眉,带着有些沉重沙哑的嗓音道:“有。”女子极快的笑了一下,然后摆出严肃的态度,“好了。第二局。”“一局完了。我该走了。”她想站起来,却被人压制了肩膀。她一抬首,身后站着吹着口哨四处闲看的小五小六。她一下子有些哭笑不得。“再玩一局!再玩一局!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女子急忙喊开始。
    一局之后,男子又输了。他的手自真心话上转到了大冒险。上面写着:对你左手边第三个人说我喜欢你。无论从何边数,第三个人都是那女子。众人开始起哄。男子透过篝火望着那人,抿着唇不说话。“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好好玩了!”女子站起身大着嗓门斥道。“郭长欣。”那男子突然也站了起来,浓黑如墨的眸子直直的望着她,“我喜欢你。”女子愣愣的看着他,微红着脸有些不知所措。起哄声此起彼伏之间,芜言才迈了一步的脚,却被挤入人群内的小太监唤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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