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赋

11 诸是


“陛下。太后。”院使颤着身匍匐在地,“娘娘的脉象极为奇怪。这血崩之症恐是……”“陛下!娘娘肯定是被人害死的!”突然挣脱了侍卫,跪倒在苏煜面前,哭叫着的是丽妃的贴身宫女环绒。“娘娘今儿个早上还好好的,有说有笑。李太医来诊脉也说无恙。”环绒哭着诉着,“娘娘今儿个和往常一般。除了,”环绒突然抬首直直的盯着苏煜身后的薛络,“吃了薛妃娘娘送的芍药酥。”众人齐齐望向薛络。今日的薛络着一身翠烟色的长裙,袖口上勾勒了几朵淡蓝色的莲花,下摆层层叠叠一排水色云图。随意扎着流苏簪髻,斜插芙蓉暖玉步摇。“是。今日我确是送了芍药酥。”她抬眼回视着众人,眸色平淡。
    “听说姐姐有一绝,为芍药酥。连陛下尝了都赞不绝口,意犹未尽。”初晨的露水划过繁密的叶面脉络,“不知妹妹有没有这个福气尝一尝姐姐的手艺。”丽妃嘴角微勾,轻抚着挺起的肚子,“这孩子馋得紧。等到姐姐什么时候有了,就明白这其中的滋味了。”丽妃的笑声带着些微细刺。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这三年多来,即使如何盛宠,薛络却一次也没怀上。这一直以来都是她心中的伤。当初,薛络还是王妃时,许蕊对此极为不满,硬生生的让苏煜纳了如今的贤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的苏煜更是身为帝王,即使心中如何不愿,她也只能看着他拥怀一个又一个美人。“我想姐姐不会拒绝妹妹吧。”薛络最后终是应了。那个孩子身上流着的血有一半是苏煜的,也是现今唯一的皇嗣,她拒绝不得。
    “娘娘,你真要尝吗?”环绒担忧的出声阻扰。“她没那么傻。本宫若出事了,第一个受罪的便是她。”丹蔻轻拈起一块精致如芍药初绽十六瓣的糕点,薄唇轻启。丽妃微眯了眼角,冷笑的看着指间的小巧糕点。“没想到她还真有这两下子。”
    “那芍药酥可还有余?”一片沉默中,许蕊缓缓开口。“有。”“王院使。”“诺。”两个身影进入媚凌殿内后,殿外又沦为一片寂静。苏煜看着薛络,眉头微皱。不一会儿,王院使小跑了出来,跪倒在地,将手中的芍药酥举至头顶,“这芍药酥中含有大量麝香。食用此物会导致小产。”“这芍药酥是你送的。你倒跟哀家说说看这麝香粉从何而来?”“臣妾不知。”薛络一瞬呆愣之后,淡漠的直视着许蕊,言语没有一丝一毫犹疑。“好!好一个不知道!”许蕊笑了,对着一旁的苏煜道:“这就是陛下的好薛妃!如今哀家可是教训不得了。”
    “是你!是你害死了娘娘!”环绒跌跌撞撞地想要冲至薛络身前。“来人。抓住她。”苏煜的面色极为阴蛰,伸手将薛络护在身后。“陛下!”许蕊眸色阴沉,嗓音威严中带着些许薄怒。“儿臣相信络儿。络儿绝不会这般做。”苏煜直视着许蕊,坚定得不顾一切。薛络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伟岸背影,眸光闪烁,勾起嘴角幸福的笑了。
    “太后、陛下饶命!”瑾画突然出列,跪倒在地,俯着的身子微微发颤。“今日,薛妃娘娘叫奴婢将这粉混入芍药酥中。当时奴婢不知这褐色粉粒为何物。闻着香气清幽,以为香料。如今看见丽妃娘娘这般模样,奴婢深知犯了大错,一直惶惶不安,心中愧疚恐惧难消。我家娘娘本性善良,或许也以为香料,才误伤了丽妃娘娘。还请陛下、太后开恩。”她说的声泪俱下,不停地磕着头。“瑾画姐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脑袋一懵的瑾茹回过神来,焦灼的想要唤醒地上的人。“以为香料?”一旁的玉妃掩帕嗤笑一声。“是麝香粉。”王院使接过纸包,在鼻下细细闻了,方肯定地点了点头。“哀家是老了。但哀家不糊涂。”许蕊抬头看向面色微变的苏煜,“如今陛下是听到了。该如何处置就看陛下的了。”
    薛络直直的望着那个跪着的背影,眸中带着点点笑意,“瑾画,我对你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了?”这是与她相依为命七年的人啊。在那个冰雪寒冷的冬天,穿着简陋的薄衫跪倒在她面前,坚定而认真的对着她发誓,“小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愿一生以命追随小姐。上刀山下火海,永不舍弃。”可如今,她却一把将自己推下了万丈深渊。“如若陛下不忍心。便交予贤妃定夺吧。”许蕊叹了口气。“诺。”贤妃看了一眼抿唇不语,面色不善的苏煜,缓缓开口道:“将薛妃拉下去,待……”
    “陛下、太后!”地上又跪了一人。她直着身子,看着两位位高权重的人,一字一句道:“这麝香粉是玉妃娘娘交给瑾画,用来陷害薛妃娘娘,并致使丽妃娘娘小产。”“该死的贱婢!你敢污蔑本宫!”玉妃丽容难掩怒色,冲上去便是一巴掌。“来人。拉住玉妃!”苏煜开口。雨儿的侧脸微肿,她抬起身子,继续道:“陛下、太后若不信。去兰玲殿搜,藏香的柜子里还有麝香粉。”瑾画也懵了,不过转瞬她便俯下身子道:“奴婢不知她在说些什么。”“那你的麝香粉是从何而来?”雨儿转首问道。“娘娘前些日子病了,药方里有一味麝香。”瑾画低着头平静无澜道。“你确定?”瑾画抬首看向眼前无波无澜的深眸,突然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环顾间陛下的眼神犀利,太后的眸色深沉,到嘴的字眼几番周转,她终是咬牙回道:“我确定!”“陛下、太后。”雨儿俯身,声调呆板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王院使手中的麝香粉可找制香娘将闻一闻。因为奴婢在弄这些麝香粉时不小心将犀然香粉洒了进去。”犀然香,顾名思义,是用一种名为四犀的动物,身上的角研制而成的香。有凝神静息,消疲乏困,行气活血之用。因四犀极为难得,此香故而十分金贵。恰巧去年得了二两,以册封之礼,只赠予了玉妃。
    “来人,去唤制香娘。”苏煜抬手,吩咐道。“不必了。”玉妃甩手挣开了两个太监,面色凄凉,眸中含泪。“是我做的又如何?”她直视着一脸淡漠的苏煜,“是她先害死了我的孩子!是她!”她伸手指着媚凌殿内早已红颜毁落,长眠不起的人。泪滑过她鹅蛋般的脸颊,她凄苦的看着眼前的人,“苏煜,你可曾爱过我?”梅子黄时雨,谁家少年踏马而来,执一把青玉竹骨扇,挑起她的下颚,眉眼含笑,惋惜惆怅,“这般容貌,若是女子便好了。”她的父亲是朝中重将,她与薛络不同,从小到大便喜欢舞枪弄棒,养成了男孩子般的性子。闲时喜欢女扮男装跟着哥哥逛逛酒肆、茶楼。那一日,她遇见了他。她的书读的本就不多,却偏偏在那一时,下意识的呢喃出口,“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苏煜将薛络护在怀中,看着眼前濒临绝望的女子,抿嘴沉默不语。“哈哈哈哈……”玉妃突然笑了起来。众人都微微皱了眉,看着已经疯厥的女子。“苏煜,我诅咒你。诅咒你和她永世不得相守!”玉妃眼神恶毒,字字夹着嗜血剔骨般的恨意。“来人,把玉妃拉下去!”苏煜眸色极为不耐,嗓音冷至冰寒。“薛络,你不得好死!”玉妃的人如她的性子般刚烈暴躁得厉害,她爱苏煜,也恨苏煜。可到头来她还是舍不得苏煜。她想薛络死,却舍不得咒他死。这一场求而不得的爱情,终究不过是她一人痴心错付。
    许蕊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闭眼深叹。转身对苏煜道:“哀家累了。先回宫了。剩下的就由你看着办吧。”“恭送太后。”廊下风铃轻响,声声悦耳。怀中的手谕被她捏得起了褶皱。远远的众人还围在一处,她的心不由的有些忐忑。“络儿,这二人便交予你来定夺。”苏煜宠溺着薛妃,众人皆知。虽心有不甘,贤妃仍是笑言附和,“是该由薛妃妹妹来定夺。”薛络离了苏煜怀抱,慢慢踱步至二人身前。“你叫雨儿。”“是。”“你为何要帮本宫?”雨儿不说话,静静的望着这个被芜言形容过无数次的女子。“因为奴婢有一事相求。”她俯下身,回的不卑不亢。“何事得求本宫才能允?”薛络轻笑,打起了几分兴趣。“望娘娘能允奴婢离宫。”雨儿将身子伏得更低,字字恳切。薛络闻言但笑不语,转身走向苏煜,“陛下,将这二人都放出宫吧。”“娘娘!”瑾画膝行向前几步,在地上重重一磕。“是瑾画负了娘娘,瑾画本就罪无可恕。来世,瑾画必做牛做马回报娘娘。”“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起,薛络窝在苏煜怀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眼前似乎还是血色弥漫,耳畔仿佛还回荡着往昔的轻语凝烟。瑾画,愿你下一世,安好无忧。
    芜言转出长廊的时候,恰逢她们一个个离去。所幸她一眼便看见了跪在地上俏生生的荷雨,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远远的,荷雨站起身来,对着她点了点首。她的身形掩在红漆圆柱之后,半低的侧脸之上是微勾的嘴角。“去清梅殿罢。朕再陪陪你。”闪烁着微光的墨色长眸氲氤着说不清的温柔宠溺,羡煞了一旁的数人。可魏洵,这个伴了苏煜多年的人。却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芜言姐姐。”“可是得了?”“得了。”荷雨伸手欲从袖中掏出令牌,但被芜言止了动作。“好好收着。现在赶紧去收拾东西出宫。免得夜长梦多。”“可芜言姐姐你怎么办?”荷雨抓住她的手,急道。“我自有办法。你先收拾好,去宫门外等着。若是申时我还未来,”芜言拍了拍她的手,“你便立刻出金陵。”“芜言姐姐。”荷雨满面忧虑,手不由自主抓得更紧了。“荷雨,”芜言坚定直视着她,“这一次出宫的机会你不能让它平白流失。”
    “什么人!?”“让开!我奉陛下之命出宫办事。耽误了!小心你们的脑袋!”皇帛之上,玉玺加印。黄底黑字,所愿必允。守门的将领迟疑再三,最终屈服于芜言厉色的模样之下。总归玉玺加印,造不得假。芜言抱着手中的包裹一步一步踏出了宫闱。眼前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市井叫卖,集市纷扰。“芜言姐姐。”荷雨早已换下了那一身精致宫装,变为了原先的农家女。布巾包裹满头长发,一身粗布长衫暗淡无光。“恩。”芜言笑着点了点首。“我们去买辆马车,尽快离开金陵。”她一把抓住荷雨的手腕隐入人群中。来回踱步的将领心中莫名不安,思虑许久,终是转身入了内闱。
    “陛下。”魏洵看着苏煜埋首奏折的模样,思虑着要不要上前打断。勤华殿内的龙延香飘着袅袅青烟,弥散了满室的清香。“何事?”苏煜放下手中的墨笔,抬首看向殿内恭敬立着的魏洵。“守宫门的侍卫长求见。说是有人拿着陛下的手谕出了宫。”“宣他进来。”不一会,踱步声声,一人跪倒在殿内,“陛下。”苏煜一手支着下颚,笑意璀璨,慵懒的嗓音听不出喜怒,“你说有人拿了朕的手谕出了宫。”“回陛下,是有一名宫女拿了玉玺加印的皇帛。”侍卫长伏着的身子莫名的发颤。“魏洵,你可记得朕何时赐过人手谕?”他的眼角微眯,笑得愈发明媚。“回陛下,不曾赐过。”侍卫长浑身一抖,忙不住地磕头:“臣该死!臣该死!”“朕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至于结果便看你如何做了。”“臣明白!臣这就去!”侍卫长手脚发软地似逃般离了殿。香木沉沉,桌案旁的人复又执起一侧的墨笔。纸白皑皑,一笔一划之间浸染墨色。行云流水落定,那人似是饶有兴趣般,带着玩味的笑意,一字一字念道:“芜、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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