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第27章


一路上,他越走心里就越慌张,自己不住地责骂自己:你萧敬之竟敢说大话,说空话,做没本的生意!尽管机会绝好,百年不遇,可是,没有大洋是办不了事的,大洋不够也办不了事。这回用的银子可不是个小数,六万块大洋,只有两天半的时间!
  萧敬之悔恨自己办事唐突,如果三天之内,筹措不到五万大洋,耽误了温次长的事,对不起人不说,一旦传出去人家会以为我是个说话不牢的小人,琉璃厂便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想到这里,萧敬之的额头、脖子上都沁出了汗水,呼吸也不再均匀,脚步早就乱了。他后悔自己欠考虑,在电话里根本就不该贸然答应这件事,更不能轻易到温府去看字画。
  他原想无论如何,先别让这笔买卖跑了,想和陈紫峰伙着做,后来一想,岳父大人刚刚过世,和大哥提出借钱,或者伙着做买卖,都会引起别人的疑虑。再说我也不知道大哥有没有那么多大洋,就是大哥有积蓄,我萧敬之也做不了人家的主,事先没有和陈大哥商量,这事办得就没有根底。大洋没有着落,不该贸然到温府看画……萧敬之不断责怪着自己,灰心丧气,浑身没有了力气。待他走回韫古斋,简直像个全军覆没的将军,无精打采,神色沮丧。
  晚上回到家里,萧敬之唉声叹气,在翠莲的追问下,说出了堵在心里的窝囊事儿。翠莲半晌无语,后来,她抿了抿鬓角,说:“我到大哥那去一趟——饭菜全好了,你先吃吧。” 
  
 
 石窟 
  原来,石窟里瑰奇富丽的石佛造像,是在一千四五百年之前的北魏时期凿成的,是世界稀有的艺术珍品。这石窟里一尊尊青灰色的石佛,宝光闪烁,神态各异。中间一尊大佛,立在须弥座上,直鼻广额,面型丰满,浑厚庄重,气势宏伟
  姚以宾骑着毛驴,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山岭重重叠叠,峰峦起伏,乱石耸立,荒凉而又凄迷。风掠过来,掩盖了牵驴人的脚步声和驴蹄的嗒嗒声,枯草在寒风中伏倒,前面的乱草丛中,依稀露出一堆白骨,姚以宾看到一个狰狞的人头骨,那两个深深的黑窟窿随着姚以宾的眼光移动,令他胆战心惊。他在毛驴上弯腰缩脖,用毛围脖紧紧围住嘴脸,企图抵挡野风,风沙却机敏地从缝隙钻进,细沙灌进了他的嘴里。姚以宾窥见空洞的骷髅长牙累累,心里一阵恶心。
  姚以宾一出城就想返回去。从小到大,他从没离开过北京一步,他怕远行有个闪失。只有他自己最了解自己,他是个喜欢在人前说大话、充好汉,骨子里却胆小如鼠的人。姚以宾真怕在外遇到劫道的,他恨自己不该答应杨春华,替那个黄毛洋人砍倒霉的佛头。可是自己收了洋人的银元,还写了字据,不得不给他去卖命,这真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他提心吊胆,硬着头皮,闯过了娘子关,从那以后就没有了骡车,只好雇个毛驴在风中乱撞,一个佛头一千块,还真是个好价钱。可是,也犯不上为钱卖命!他早就打好主意,出门在外,一要安全,二不能让自己的肚子吃亏。
  白天上路,姚以宾骑在驴上,在凛冽的山风里咒骂着山野,这鬼地方,走上半天也难见到一个人。这里的人穿的都是黑色粗布,头上包手巾,浑身上下都是土,个个像刚出土的土豆,让姚以宾从心里往外瞧不起。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这些人说话的口音,一个地方一个样,走得越远越难听。若讲说话,走遍天下,什么地方也不如北京人话音儿好听,若不是为了挣这两万块大洋,说死我也不离开北京城,跑到外省来喝西北风。住在北京城里,想要玩乐,可算到了天堂,吃、喝、嫖、赌,有的是地儿,可以尽情地花钱,尽情地享受。
  姚以宾对连绵不断的山丘也厌烦透顶,世界上没有比这些荒山更枯燥无味的了。他不明白那个叫约翰逊的外国人,为什么非要买这些佛头。他的小皮箱里至少有两万大洋,本可以消消停停地住在北京,高楼大厦住着,鸡鸭鱼肉吃着,想喝点儿洋咖啡也有,想吃烤鸭也行,只要打个电话,全聚德的小伙计就会挎着食盒给他送去,想要玩儿女人,八大胡同现成的有。有那么多的大洋,坐着花,也能花上十年,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傻,非要骑着毛炉,到这么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遭罪。姚以宾想像着高大魁梧的约翰逊,两条长腿,一头的黄毛,骑着深灰色的小毛驴,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样子一定很可笑。
  姚以宾实在是太寂寞了,牵驴的人话语迟,跟个哑巴差不多,你若不是不跟他说话,他一天也不会和你吭一声。姚以宾希望早点儿到达那个山洞,早点看见那些佛像,于是他就问牵驴的:
  “喂,还有多远了?”
  “快到了嘛!”那人头也不回,大声地回答他,侉声侉调。
  又走了一程,快到晌午了,姚以宾又问:
  “喂,还有多远了?”
  “快到了嘛!”还是那句侉话。
  又走了一程,下了山坡,地势逐渐平坦,野风也消踪灭迹了,天宇扩展,太阳仿佛明亮了许多,毛驴的蹄声清脆欢快。姚以宾在驴上直起腰来,举目向远处观看,他清晰地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座横亘的峭壁,高高地拦住去路。这山和走过来的山不大一样,冷眼看去,好像一排排高大的楼房,山壁上没有乱树杂草,崖壁凿刻出无数大大小小的佛龛,佛龛密密麻麻,蜂窝一样,在阳光下,好像高楼的窗户。姚以宾知道,他行程千里,要寻找的地方到了,心里油然兴奋起来,大声问牵驴的:
  “到了?”
  “到了!”
  兴奋中,又走了一程,终于走近石窟。姚以宾跳下驴来,顺路在石窟前浏览,看到石窟大小不等,他向左边走了几十步,来到一个较大的石窟旁,钻了进去,石洞里微微有点寒意,而且很黑暗,姚以宾闭上眼睛,略为适应,就着洞口涌进的光亮,可以看清洞内的佛像。佛像由洞里的原石雕成,有的在佛龛里,有的就在山洞中,大小不一,排列有序。
  原来,石窟里瑰奇富丽的石佛造像,是在一千四五百年之前的北魏时期凿成的,是世界稀有的艺术珍品。这石窟里一尊尊青灰色的石佛,宝光闪烁,神态各异。中间一尊大佛,立在须弥座上,直鼻广额,面型丰满,浑厚庄重,气势宏伟。两边的菩萨沉静安详,虔诚肃穆,衣纹流畅,手足生动。左右各有一排罗汉,沉着冷静,雄伟刚健,盼顾有神,栩栩如生。姚以宾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从进洞以来就觉得害怕。他一想到把佛头用斧凿砍下来,心里就惧怕,这不是对剽悍的大兵的那种惧怕,而是骨子里的充满寒气的恐惧。
  姚以宾不敢在洞内久留,连忙走了出去。外边阳光很好,空气流畅,牵驴人正蹲在地下抽旱烟,小毛驴在近处草地上啃草根。姚以宾拿出哈德门牌烟盒,弹出一支烟卷点燃吸着,香烟令他呼吸匀称,心情舒畅。心里的寒冷与恐惧,随着青色的烟雾,早就飘散得无影无踪。
  他沿着土路,从左向右走了一程,他看着一个连着一个倚岩而凿的石窟,迤逦而去,大约有二里地远,比琉璃厂东口到西口还要长。他不时地钻进一个石窟中看看,石窟有大有小,佛像也有多有少,大小不一。姚以宾站在路边,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猛地扔了烟蒂,眼睛瞪圆,眉毛舒展,得意地想:这里的佛像成千上万,就按定的价钱卖给约翰逊,一个一千,十个一万,一百个就是十万!有了这个好买卖,别的什么也不用干了。
  我马上就和赶驴的穷鬼说说,一个佛头给他们二十块大洋,像这样的穷光蛋,准保能乖乖的给我干。他从县诚把我驮到这山洞,才挣二百个大钱,砍个佛头,给他二十块,够买一头驴的,能把他给乐死。老子今天就回县城,客栈里消消停停地住着,稳坐钓鱼台,等着钓大鱼。姚以宾又拿出“哈德门”来,弹出一支,点燃,眯着眼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烟雾,干咳一声,迈着方步,向牵驴的汉子走过去。
  那汉子头上围着一条陈旧的白毛巾,叼着根木杆烟袋,黑羊皮的烟荷包吊在烟袋杆上,他蹲在地上,默默地抽着旱烟。淡蓝色的烟雾从他的嘴里、鼻孔里一团团蹿出来,袅袅飘升旋即消失。姚以宾走过去,弹出一支香烟,递了过去:
  “来,尝尝这个。”
  赶驴人像怕烫着似的,摆着手往后直躲,嘴里叼着烟袋,含混不清地呜噜道:
  “不抽那个,我抽这个!”
  说完,嘴里拔出烟袋来,用手高举着,还扬了扬。
  姚以宾吐出嘴里的半截烟卷,把手里的烟卷叼上点着,他学着赶驴的样子,蹲在地上,他们的前面是一片开阔地,背后是历经风蚀雨剥的古老石窟。姚以宾看着通向县城的土路,对赶驴的汉子说:
  “我有个好差事,要你去办。”
  “好着咧。”那人回答。
  “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给我砍这里……这里的佛头。”姚以宾左手跷起大拇指,越过肩膀,指指身后的石窟。
  赶驴人瞪大眼睛,看看姚以宾,问道:
  “你要我砍佛头是不是?”
  “是啊。”姚以宾肯定地说。
  “我不砍。”赶驴人双手抱着脑袋,固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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