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以魂渡-魔倾

随我来，带你去看看她。”
  摄政王府的大牢内，关押了不少囚犯，有刺客，有异教徒，有忤逆千御的下级官员。嫏嬛被抽去了大量魂力并被封印，单独关在地下牢房内，那场景与当初静然被她下傀儡咒时几乎一样，只是石台上的人从她换作了嫏嬛。
  见到两人，嫏嬛神经质地笑起来:“别得意太早，你们迟早会完蛋的。你！终有一日，会痛不欲生！哈哈哈……”最后一句话恶狠狠地朝邺零以歌吼出，她虚脱般仰面躺在石头上，笑声无力却放肆。
  嫏嬛被抓后，又发生另一件重要之事。
  曝晒鞭打未及四十九日的琅琊尸体，被发现其面容为假。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尸体为假，易容成那副模样，必是李代桃僵，琅琊并未死。七大名楼内少数人怀疑尸体易容后的面容是否为琅琊真容，但有人站出来指证，即如今探月楼高楼主的弟弟高群，前任楼主苏浔，以及大纥王朝现任大祭司清流。如此一来，众人更确信魔头的真面目。而百姓更是骂声一片，责怪七大名楼办事不利，重新陷入惶惶不安之中。
  那时已是六月底，祈福日在七月初九。药咒，人阵，意念术，缺一不可。
  首先便是药咒的布置。墨棋以她的血为引，练制古书所授药方，再经她下咒。此术对被下药咒者无害，却可通过他们来影响阵主。
  为了躲开小风铃，她费了不少功夫，甚至亲自捉拿行踪不定的小风铃。昔日有豆蔻少女扑蝴蝶，繁花美景衬罗裙，今有女子舒静然，手执长杆网兜，满花园奋力抓捕小风铃。小风铃一个劲儿嘲笑她，“笨蛋你不可能抓住我！我又不是花草之类的实物。”
  确实抓不住，最终静然绞尽脑汁记起了控魂术中的某个术法，才将它制服。
  “主人快来救我呀主人！小风铃要被宰啦，主人！”
  但邺零以歌并不管它，反倒饶有兴致地在一旁观看。
  “主人你不爱我了！有了阿静你就不爱我了。我真是伤透了心！”
  舒静然难以控制地抽动嘴角。既然邺零以歌不阻止，她便迅速将小风铃关了起来。
  一切均按计划进行，舒静然并不刻意暗中行动，一来没有必要，二来她越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则越遭人注意。
  蔚欣既为侧妃，本该是与千御最为亲近之人。自从知晓邺零以歌极其冷落她，她又对自己避而不见，静然便放弃了在她身上下药咒的念头，转而给自己下药咒。只因他每日都会出现在她眼前。实在碍眼！若哪一天他不见了，静然却得亲自去找他。十日，绝不能有一日的中断。
  “这混蛋，究竟到哪里去了！”
  眼看夜晚将至，旧毒即将发作，舒静然万分郁闷且焦虑地离开书房。
  一回卧房，她便扑倒在软榻上。肌肉逐渐痉挛、疼痛，眼前一阵阵黑懵，她像哮喘急性发作的患者般大口喘息，昏暗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她呼吸的哮鸣音，跟进来伺候的婢女吓得呆若木鸡。
  舒静然终于明白，为何新月之毒无人能熬过去。肌肉麻痹瘫痪，呼吸自然停止，中毒之人便会活活憋死。
  可是之前的三次她都挺过来了，现在却要放弃吗？还差一粒解药便能彻底解毒了呀。
  “你下去吧。”远远地，邺零以歌对那婢女道。
  她如蒙大赦，立即福身退下。
  “不是很讨厌我么，怎么这会儿又急着找？”戏谑的声音还在殿外，黑色身影转瞬已出现在屋内。邺零以歌扶起舒静然，单手覆在她背上，稍稍缓解她的憋喘。“原来你口是心非。一日不见便思念至此么？”
  舒静然一心努力吸气，否则定要转头咬死他。此刻她正垂死挣扎，瘫痪般靠在他胸前，却万分别扭这样的情形。之前那戏谑一吻仍令她心有余悸，怒火犹存。
  两人的体温再加上七月初的暑气，热得她满头大汗。只怕他更热，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终于没精力咬牙切齿了。”邺零以歌轻笑着，在她手心划出一个十字伤口，他的手心也同样处理，“救你一次，给你报复我的机会。”
  舒静然睁眼瞧他，混沌的意识中闪过不祥的预感。两人双手交握，她感到剧痛在减轻，胸口的憋闷也稍稍缓解。
  邺零以歌轻轻环抱着她仰头靠在软榻上，懒洋洋道:“生气也罢，你乖一些呆着便相安无事。我记得从前你似乎十分乖巧，偶尔才顽劣一两回。如今这么‘记惦’我，实在叫我受宠若惊。”
  那是你记错了。我一直是个安静无趣的人，不活泼可爱，不懂事圆滑，不聪慧机敏。
  屋里渐渐凉快了，她换了姿势背对他，依旧无力地靠着，但不必一睁眼余光便看见他的脸。
  “你一直把我当幺雪。其实你很后悔对不对？”舒静然忽然打破沉默，低微沙哑的声音时断时续，“她弱到不可能成为你的敌人，也没什么利用价值，可是她很特别……寡言少语、又孩子气，常常被你戏弄，也常常报复你……还装作一脸无辜。你觉得她很有趣，你很喜欢她的吧？屠杀小镇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想着放过她？”她闭眼咳了几声，喘了一会儿才顺过气，接着道，“可即使，璃禤杀了她，你也……无所谓。不知珍惜，不懂可惜，也从未遗憾。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邺零以歌未应声。唯一的火烛噼啪一声，灭了。长久的黑暗中，只有她用力的呼吸声。冷肃的风犹如来自另一时节，一阵阵穿过厅堂大殿，将本已用术法降至最适温度的卧房变得更加阴凉。
  在许久的沉默后，久到静然已经昏昏欲睡，而黎明的光线也即将穿透云层照进房内，他侧身低头，双唇轻轻擦过她的嘴角，留下一句低语：“但幺雪看不见小风铃。”
  将舒静然平躺放下，他拢袖离开寝殿，衣袍翻飞带起一阵风。
  ☆、极乐世界
  时隔一年，祈福日再度降临。
  迁都不到一年，璧城的教坛和广场将将建成，但最重要的明魂河水还未引流至此，故今年的祈福日活动在离璧城最近的郦都进行。
  镜水国内虽无战乱，百姓却因国家时常征战而生活困苦，妻离子散者众多。对皇帝失去期待，便只有将希望寄于信仰，希望死后能活得轻松快乐，弥补这一世的艰难和缺憾。
  这一日，各地教徒纷纷涌向郦都，因教皇将首次离开月涯宫。圣容难窥，普通教徒可能一辈子只见这一次，他们的疯狂热忱可想而知。
  西天边静静悬着一轮白色上弦月，暮云深霞满天。芊桪枯枝在余热晚风中摇曳。当白日的朝圣活动结束，夜晚降临，地面烛火憧憧摇曳，白袍人影攒动。教坛下挤满了众教徒，各个细心护着手里的蜡烛。
  红衣肃穆的教主缓缓走上教坛，众人自发安静下来，聆听他的祈福颂词。这位教主年逾四十，是镜水国国主。在他之后，又陆续出现几人。他们仿佛变戏法般几乎瞬间出现在高高的教坛上，一男一女左右而现，正是永生教两大护法。
  舒静然发现璃禤也使用幻术稍稍改变了容貌，是以众人并未十分惊艳。
  教皇一身雪白衣袍，额配紫色宝石，缓缓穿过人群走向教坛，脚底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下一瞬人便已伫立在教坛中央，身姿优雅，风骨清华。
  众教徒盯着台上那一袭圣洁的白，目光虔诚而热烈。当那无悲无喜的目光扫向下方时，他们纷纷低头下跪，颤抖高呼:“教皇圣明，护我万民！”
  舒静然一身教徒白袍隐匿在人群中，离得教坛极近。她仰头望着所谓的教皇澜汀，又仔细端详众人眼中的左护法，猜测他们之中究竟谁才是邺零以歌，她的阵主。
  若要展现传说中的极乐世界，必定耗费大量魂力和意念，那该由邺零以歌亲自施法吧？若果真如此，她便能一睹极乐世界的真伪。而不论谁是教皇，只要秘术阵法一启动，阵中之人的幻术皆会失效。
  舒静然关注教皇的真假，未注意听他的讲话。众教徒起身后，圣歌响起，广场笼罩在低沉的歌声之中，声音弥漫庄严威仪。
  “当黑暗退尽，
  当月华初上，”
  深蓝的夜空忽地打破了静谧，宛如风起云涌般变幻出一幅幅奇异的图景，几乎铺满了目之所及的整个夜幕。那是与南沧风格迥异的国度，高楼宫殿，重重叠叠，美轮美奂。那尖尖的屋顶似乎用金子打造，闪闪发光，极尽奢华。满城的芊桪花树下，衣着华丽的百姓往来络绎，欢声笑语，歌铃阵阵。
  众教徒仰望那一片盛景，相互雀跃交流，赞叹又渴望。只有教皇，才能保他们魂魄不息，生生世世享受无忧无虑；只有教皇，才能带领他们去往那样的地方。极乐世界就是天堂。
  缓沉的歌声里，夜幕在变幻。舒静然望向教坛，看不清是谁在施法。这样强大的幻术，即使是鬼族，也需要鬼化才能施展，所以他一定用了另一种幻术来掩盖他的异常。
  她扫视了一圈教坛近处，那些被她下了药咒的人均已就位，苏浔、高群以及他们的属下，皆围绕教坛分散而站。教徒中也混入了大量来自大纥的反永生教人士。
  人阵的作用是干扰阵主的意念，同无色无味、飘散在空气里的药粉一样。意念被干扰，幻术便会趋于混乱，甚至会使脑海中深藏的渴望不由自主地展现。
  舒静然用连帽的白袍罩住全身，脸深深藏进帽兜里，遮住眼睛。面朝夜空，她的眼瞳此刻一片漆黑如墨。
  “吾将清点一切岁月的原罪，
  愿这明魂之水荡尽尘世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