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的美国人

第15章


  "不离开。"
  "永远不离开吗?"
  "这一点我怎么好事先答应呢?他也没法事先答应。结了婚也会分开的。结了婚的人常常比我们这样的人分开得还要快点儿。"
  "我不要离开你,"她说,不过她这句话并不能让人放心,它包含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但是"。
  派尔说:"我想我现在该把所有的牌全都摊在桌上。我并不很有钱。但是将来我父亲去世后,我可以得到大约五万元的遗产。我的健康情况很好――两个月前我刚取得一张健康证明书。我还可以让她知道我的血型。"
  "这个我可不知道怎么翻译了。这是为了什么?"
  "哦,为了弄清楚我们在一块儿能养孩子。"
  "你们在美国就是这样谈恋爱吗――提出收人的数字和血型?"
  "我不知道,我先前从没有谈过恋爱。要是在国内,也许我母亲会跟她母亲谈的。"
  "谈你的血型吗?"
  "别笑话我,托马斯。我料想我是有点儿老式的。你知道,碰上这种情况,我真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也是呀。我们不再谈下去,掷骰子来看谁赢得她,你说成吗?"
  "你这是在假充硬汉子,托马斯。我知道你接着你的方式也很爱她,就跟我一样。"
  "那么往下说吧,派尔。"
  "告诉她,我并不指望她马上就爱我。到时候她自然会爱的,不过请你告诉她,我所提出的是安全与敬重。这听起来并不很令人激动,不过这也许比热情更有好处。"
  "她随时都可以得到热情,"我说,"你上办公室去的时候,还有你的汽车司机哩。"
  派尔的脸又红了。他局促不安地站起身来说道,"这是肮脏的俏皮话。我可不让人侮辱她。你没有权……"
  "她还不是你的妻子哩。"
  "你能给她点儿什么!"他气势汹汹地问我。"你回英国的时候,给她留下了两三百块钱,再不然你把她连家具一股脑儿全转让出去吗?"
  "家具本不是我的。"
  "她也不是你的。凤儿,你乐意和我结婚吗?"
  "血型又怎么样呢?"我说,"还有一张健康证明书。你当然也要看看她的健康证明书?也许,你还应该看看我的哩。还要看看她的天宫图――不啊,那是印第安人的风俗。"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用法语说,"我说。"我要是再给你翻译,我他妈的才该死哩。"
  我站起身来,黑狗汪汪叫了几声。这使我大为生气。"叫你这该死的公爵别嚷嚷。这是我的家,不是它的。"
  "你乐意和我结婚吗?"他又说了一遍。我朝凤儿身边走了一步,那狗又叫起来。
  我对凤儿说道,"叫他走,叫他把他的狗也带走。"
  "现在就跟我走吧,"派尔说。"xvecmol."
  "不,"凤儿说,"不。"我们两人的怒气忽然一下全消失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只要一个两个字母的字就可以解决。我感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派尔站在那儿,嘴微微张开一点儿,一脸迷茫的神色。他说道,"她说不。"
  "这点儿英语她是懂的。"这时候我很想大笑:我们两人把彼此也愚弄得够呛啦。我说道,"坐下,再喝一杯威士忌吧,派尔。"
  "我想我该走啦。"
  "喝一杯再走。"
  "不可以尽喝你的威士忌,"他咕哝说。
  "我要多少威士忌,可以通过公使馆去买。"我朝桌子走去,狗对我露出了牙齿。
  派尔气愤地说道,"坐下,公爵。规矩点儿。"他从额头上把汗抹去。"我非常抱歉,托马斯,要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不知道我刚才是怎么啦。"他拿起酒杯来,若有所思地说道,"最好的人赢得了胜利。只是请你千万不要离开她,托马斯。"
  "我当然不会离开她,"我说。
  凤儿对我说道,"他乐意抽一袋烟吗?"
  "你乐意抽一袋烟吗?"
  "不,谢谢你。我不碰鸦片烟,我们组织上有严格的规定。我喝完这杯酒就走。
  公爵在这儿胡闹,很对不起。它一般是很安静的。"
  "就在这儿吃晚饭吧。"
  "我想,要是你不在意的话,我情愿一个人待一会儿。"他使人捉摸不定地咧开嘴笑笑。"我想人家会说我们两人的举动都很奇怪。我希望你能和她结婚,托马斯。"
  "你当真希望吗?"
  "当真希望。自从我看见了那地方――你知道,就是乡村酒家附近的那个大院子――我一直就非常害怕。"
  他很快喝完了他不习惯的威士忌,并没有朝凤儿看上一眼。告别的时候,他没有碰她的手,只是尴尬地微微哈了哈腰。我注意到凤儿园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他走出房门。我走过镜子面前时,看见了我自己:我裤子最上面的一粒钮扣没有扣上,这是大腹便便的开始。到了门外,派尔说道,"我答应从此不再见她啦,托马斯。
  你不会让这件事使我们之间产生隔阂吧,会吗?等我这次考察完毕后,我就设法申请调走。"
  "那是什么时候?"
  "两年左右。"
  我回到房间里,心里想道:"这有什么好处呢?我还不如干脆告诉他们两人我这就要走了。"那样他只需要捧着流血的心,忍受上几星期,作为一种装饰……我的谎话甚至会使他的良心安逸下来。
  "要我给你烧一袋烟吗?"凤儿问。
  "好的,再过一会儿。我只是想写一封信。"
  这是我当天写的第二封信,不过这封信我一点儿没有撕掉,尽管我对于会有什么回音同样不存多大希望。我这样写道:"亲爱的海伦,四月里,我就要回英国来,担任报馆里外交事务编辑的工作。你能想象,我对这份工作是不很乐意干的。英格兰是我事事失败的地方。我本来指望我们的婚姻能持久下去,就仿佛我也分担你的基督教信仰那样。直到今天,我都无法确定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我知道你和我都曾尽力挽救过),我想大概是我的脾气不好。我知道,我发起脾气来会多么无情,多么恶劣。现在,我看是稍微好点儿了――这是东方给我的好处――不是温和点儿,只是平静点儿。也许,这不过是因为我的年纪又大了五岁――人到老年,五年占的份量可非常大。你一向对我很宽厚,自从我们分居以来,你一次也没有指摘过我。
  你乐意更慷慨一点儿吗?我知道,我们结婚前,你提醒过我,决不可能离婚。我接受了这次风险,毫无怨言。同时,我现在还是要要求你同意我离婚。"
  凤儿在床上叫我,她已经把烟盘子摆好了。
  "待会儿,我这就来,"我说。
  "我可以把这件事掩饰起来,"我写下去,"说得比较体面、比较庄重一些,借口说是为了另一个人。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我们以前一向总是彼此说真话的。
  那是为了我,而且只是为了我。我很爱一个人,我们已经同居了两年多,她对我一直很忠实,不过我知道我并不是她非要不可的。假如我离开她,她大概会有点儿不快活,但是决不会上演什么惨剧。她会跟别人结婚,生儿育女。告诉你这件事,我实在做得很蠢。我是在把回答的话放在你的嘴边。但是因为我一直都在说真话,所以要是我告诉你,失去她对我说来就是死的开端,也许你会相信。我不是请求你"讲道理"(道理完全在你那边),也不是要你发慈悲。慈悲是一个太大的词,不合乎我的情况。再说,我好歹也不特别值得你发慈悲。我想,我现在所要求你的,实际就是要你忽然一下不讲道理,异乎寻常。我希望你(我在这个词上很踌躇了一下,最后写下来还是不大对)动感情,在你还来不及思考之前就采取行动。我知道,这样的事情在电话上比远隔八千多英里更容易办。但愿你能回我一份电报,说一声"我同意"那就成了!"
  等我把信写完以后,我觉得仿佛跑完了一段长路,筋疲力尽。我在床上躺下,让凤儿替我烧烟。我说:"他很年轻。"
  "谁?"
  "派尔。"
  "那并不十分重要。"
  "办得到的话,我也愿意和你结婚,凤儿。"
  "我想是的,不过姐姐可不相信。"
  "我刚写信给我妻子,要求她同意和我离婚。我以前始终没有尝试过。事情永远是有希望的。"
  "希望大吗?"
  "不大,只有几分。"
  "别发愁。抽烟吧。"
  我抽完了一袋,她开始给我烧第二袋。我又问她道,"你姐姐真的不在家吗,凤儿?"
  "我先前告诉过你――她出去啦。"要她蒙受这种追究真相的激情,一种西方的激情,就像对酒精的激情那样,那是荒唐的。我刚才跟派尔一块儿喝了威士忌,因此鸦片烟的效力已经减小了。我说道,"我先前向你撒了谎,凤儿。报馆已经通知了我,要调我回去。"
  她把烟枪放下。"可是你不会走?"
  "假如我拒绝了,咱们靠什么过活呢?"
  "我可以跟你一块儿去。我很乐意去看看伦敦。"
  "假如我们没有正式结婚,那对你说来,会是很不舒服的。"
  "可是也许你的妻子会和你离婚。"
  "也许。"
  "不管怎么样,我好歹总跟你一块儿去,"她说。她说的倒是真话,不过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在她再拿起烟枪,动手烧烟泡时,她心里已经开始了一长串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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