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的美国人

第14章


我这样写信回去,总编辑会拿去跟夜班编辑当笑话讲,夜班编辑嫉妒之余,回到他在斯特里瑟姆的两幢半独立式的别墅去,直到他上床睡觉心里仍然念念不忘:身边躺着的忠实的妻子从格拉斯哥就一直跟着他了。
  我看得很清楚,那所冷酷的房子是什么光景――一辆破烂的三轮童车摆在门廊里,谁心爱的烟斗给打断了,客厅里还有一件孩子的衬衣在等着去缝上一粒钮扣。"私人理由":回到伦敦在记者俱乐部喝酒时,我可不愿意听见他们的笑话而使我想起凤儿。
  有人敲了一下房门。我给派尔把门打开,他养的那条黑狗抢先进来了。派尔从我肩头望望里面,发现屋子里没有别人。"就我一个人在家,"我说。"凤儿上她姐姐那儿去了。"他脸红起来。我注意到他穿的是一件夏威夷衬衫,尽管在颜色和图案方面全相当有节制。我有点儿惊讶:难道他已经被人指控犯有非美活动了吗?他说道:"希望我没有打扰你……"
  "当然没有。来杯酒,怎么样?"
  "谢谢。是啤酒吗?"
  "很抱歉。我们没有电冰箱――我们是叫人家送冰块来。来一杯苏格兰威士忌怎么样?"
  "不介意的话,来一小杯。我是不大爱喝烈性酒的。"
  "加冰块吗?"
  "多加点儿苏打水――假如你有的话。"
  我说道:"从发艳分手以后,我还没有见过你呢。"
  "你收到那封信了吧,托马斯?"
  他用我教名的时候,就好像宣布他不是在开玩笑,他并没有掩饰什么,他是上这儿来争夺凤儿的。我注意到,他的那头划船队员式短发新近修剪过,穿上这件夏威夷衬衫甚至也是为了夸耀男性美吗?
  "我收到了你的信,"我说。"我想,我应该一拳把你打翻。"
  "当然,"他说,"你有种种权利这么做,托马斯。可是我在大学里练过拳击――而且我比你年轻得多。"
  "不,出手打你,那就我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办法。"
  "你知道,托马斯(我相信你肯定也有同感),我不喜欢背着凤儿的面谈论她的事。我本来以为她会在这儿的。"
  "嗯,我们要谈论什么呢――谈塑料吗?"我说这话并不是想使他吃惊。
  他说:"这件事你知道了吗?"
  "凤儿告诉了我。"
  "她怎么会……?"
  "你可以相信,这件事全市早已传遍了。这有什么要紧呢?你打算去做玩具生意吗?"
  "我们不乐意让我们援助的详情传出去。你知道我们国会的情形――而且参议员们也常常来访问。我们的沙眼治疗队已经碰上不少麻烦啦,因为他们采用这种药品,没用那种。"
  "我还是不明白塑料这件事。"
  他的黑狗坐在地板上,一大堆,不住地喘气,它的舌头看上去很像一块煎焦了的煎饼。派尔含糊不明地说道:"哦,你知道,我们想要把一些本地的工业扶植起来,我们不得不提防法国人。他们要越南人什么都买法国货。"
  "我可不怪他们,打仗要用钱呀。"
  "你喜欢狗吗?"
  "不喜欢。"
  "我以为英国人都是最爱狗的。"
  "我们以为美国人最爱金元,不过一定也有些例外。"
  "我真不知道,没有"公爵"我怎么过日子。你知道,有时候我觉得寂寞得要命……"
  "在你的那个部门里,你有那么许多同伴。"
  "我养过的第一条狗名字叫王子。我叫它王子是取黑王子的意思。你知道,那家伙,他……"
  "他在利摩日屠杀了所有的妇女和儿童。"
  "这我可记不起来了。"
  "历史书上全都搪塞过去。"
  遇到现实跟派尔珍爱的浪漫主义思想不符合,或是有一位他所爱护或敬佩的人不够他所定下的荒唐标准时,我就会看到他的眼睛里和嘴角旁,露出一丝那种痛苦、失望的神情。这种神情我后来看到过多少次。有一次,我记得,我捉出了约克・哈定在事实方面犯下的一个大错误。我不得不安慰他:"犯错误任何人都难免。"他却紧张不安地大笑起来说:"你准以为我是个大傻瓜,但是――瞎,我几乎以为他是决不会犯错误的。"他又说,"我父亲跟他只见过一面,就认为他很了不起,而我父亲是很难讨好的。"
  那条名叫公爵的大黑狗,气喘够了,适应了房里的空气后,开始在屋子里四处东闻闻西嗅嗅。"你能不能叫你的狗安静下来?"我说。
  "哦,非常抱歉。公爵,公爵。坐下,公爵。"公爵坐了下来,又开始很响地舔它的私处。我再把我们两人的酒杯斟满,走过的时候,顺便打扰了一下公爵的洗涤。它只安静了一下,马上又开始搔痒了。
  "公爵聪明极啦,"派尔说。
  "你的王子怎么样了?"
  "我带它到康涅狄格州的农场上去,它给车子压死了。"
  "那时你难受吗?"
  "哦,我很难受。我非常心疼它,不过一个人也得有点儿理智。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使它再活过来。"
  "那么要是你得不到凤儿,你也会有点儿理智吗?"
  "是啊,我希望是这样。你呢?"
  "我很怀凝。我甚至于会发疯胡来。你想到过这一点吗,派尔?"
  "我希望你管我叫奥尔登,托马斯。"
  "我可不大乐意。派尔这个名字带来――不少联想。你想到过我会发疯胡来吗?"
  "我当然没有想到过。你是我所认识的最爽直的人。当我想起我坐了小船撑到……的时候,你的态度多么好……"
  "我也记得,我那次睡前曾经想到:假如他们攻过来,把你杀了,那多么方便啊。英勇殉职。为了民主。"
  "别嘲笑我啦,托马斯。"他不安地移动着他的长手、长腿。"在你看来,我一定有点儿蠢,不过我知道你是在开我的玩笑。"
  "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说实话,你最希望她幸福。"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脚步声。我原来抱着万一的希望,指望他走了她才回来。
  他也听见了脚步声,并且听出是谁回来了。他说道:"她回来啦,"虽然他只在那一晚跟她跳过一次舞,他却已经听得出她的脚步声来了。为了透透风,我让房门开着,所以那只狗也起身,站到了门边,俨然像是在迎接派尔家里的一名成员。我倒成为不速之客了。
  凤儿说道:"姐姐不在家,"接下去又谨慎小心地望着派尔。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说真话,还是她姐姐叫她赶回来的。
  "你还记得派尔先生吗?"我说。
  "Enchante."她态度极为大方。
  "非常高兴再见到你,"他说,脸又红起来了。
  "Loin ment?"
  "她的英语不大好,"我说。
  "我恐怕我的法语更糟糕。不过我正在请人教。我可以听明白――要是凤儿小姐说慢一点儿的话。"
  "我来做翻译吧,"我说。"这儿本地人的口音你需要一些时候才能习惯。现在,你想说什么呢?凤儿,坐下吧。派尔先生是特意来找你的。真个的,"我对派尔加说上一句,"要不要我走开,让你们两人单独谈谈呢?"
  "我希望你听见我要说的所有的话。要不然,那就不公平啦。"
  "好,那么就请开火吧。"
  他话说得很严肃,仿佛这一段话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他说他对凤儿怀有莫大的爱与敬意。自从那一晚跟她跳舞以后,他就一直感觉到了。这时候,我有点儿想起一个老管家正领着一批游客参观一座"大宅子"。这大宅子就是他的心,至于这家人居住的许多私人住房,我们只获准匆匆地偷看上一两眼。我很仔细地替他翻译――这样听起来更糟糕。凤儿不声不响地坐着,两手放在膝上,仿佛在听电影中的对话似的。
  "这一番话,她听明白了吗?"他问。
  "据我看来,她听明白了。你总不希望我加上点儿人力吧,是吗?"
  "哦,别加什么,"他说,"你就翻译。我不希望在感情上左右她。"
  "我明白啦。"
  "请告诉她,我要和她结婚。"
  我告诉了她。
  "她说什么?"
  "她问我,你这么说是不是当真的。我告诉她,你是个凡事当真的人。"
  "我想这敢情是个很古怪的情况,"他说。"我请你替我翻译。"
  "相当古怪。"
  "然而一切又似乎这么自然。说到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嘛。"
  "多谢你这么抬举我。"
  "我碰上麻烦,第一个就要找你帮忙,"他说。
  "我猜想,爱上了我的女人自然也是一种麻烦喽?"
  "当然是。但愿是随便哪个别人的,不是你的,托马斯。"
  "那么,接下去还要我向她说什么呢?说你没有她就活不成吗?"
  "不用肽感情用事了。而且也不十分真实。当然啦,得不到她,我只好离开这儿,不过一个人对一切事情最终总会忘却的。"
  "在你考虑要说什么的时候,我可以替我自己说一句话吗?"
  "当然可以,这样才公平嘛,托马斯。"
  "哦,凤儿,"我说,"你要离开我去跟着他吗?他会和你结婚。我办不到。
  你也知道为什么。"
  "你要离开这儿了吗?"她这么问,我这才想起了口袋里报馆总编辑写来的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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