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禽记

第22章


  羽飞不解地问:“干嘛?”
  “你别管!把你的手给我!”
  “哪只手?”
  “两只都要!”赛燕不待羽飞把手伸出来,已是一探身,将他的一双手紧紧拉去握住了,偏着头望着别处,又不开口。
  羽飞忍不住问:“你要干嘛呀?”
  “不干嘛。”
  “那你把手松开,让人看见了。”
  “我不管!昨天点莺这么拉着你,你倒不怕给人看见!”赛燕娇憨地一笑,三分撒娇七分认真地道:“昨天她拉了你多久,我就比她还久!她拉你一只手!我拉你两只手!”
  羽飞见她这么胡闹,简直恼也不是,笑也不是,两手往回一抽,说道:“你去练功去,别尽想着躲懒。”
  “小师哥,你也小心点!我呀,我什么都知道!”赛燕一边说,一边很得意地将小下巴一扬,转身往林子里去了。她走到三棵小桃树合抱的一个岔口,却又立住了身子,单单将脸儿扭了回来,伸出一只手,削葱般的食指向羽飞一点,嘴角忽而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眉尖同时向上一挑,吓唬人似的瞪一瞪眼睛,一转身跑开了。
远别始知离恨短
  眼看春到浓处,正是听戏的好时节。郭经理便去找羽飞,问小白老板是不是考虑添几出戏?羽飞的反应倒也爽快:“好啊!郭经理去办吧。”郭经理听了这话,倒也十分高兴,同时想到别的园子里也添戏,若没有新招,怕不见得能在名气上占一个高低。
  “哦,想出点新花样?”羽飞想了想,说,“有辄了!来一台‘十二生肖合作戏’。”
  “我不大明白?”
  “郭经理您是个明白人,这个您还能不懂?”羽飞笑了,“得了,不管您是真不懂假不懂,我就卖弄一下,十二生肖鼠起猪末,咱们合作戏就从开锣,接,再往下,,,,,然后是,,,,,压轴一出。这十二出戏,一日双出,少说对付一个礼拜。郭经理有兴致,咱们再从头轮过来,怎么样啊?’”
  “那敢情好!包管能把北平城炸个窝。”郭经理满脸堆着笑,两手合抱,上下晃着道:“我就托小白老板的福,先谢你了。”
  “您先别谢,话可又得说回来。添这么些戏,您说好不好?”
  “好!好极了!”
  “能换不能换?”
  “不换!不换!不换!”
  “可是,当初是哪一天,好象我师父和您写了一张什么条子。”羽飞皱着眉在想:“好象,没添戏这一条吧。”
  郭经理呆了一会,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是没有,小白老板向来一诺千金,我担心什么呢?”
  “我说的话。我当然要作数,不过班子里一百多个人,我一个一个地去说,他们还不知听不听呢?”
  “小白老板说笑话了,您是三辉的掌班,何劳您去一个一个地说!就退一万步,让您去一个个地劝,谁敢不听您的。”
  “您这话可不对了。咱们三辉是程长庚创的,得照程老先生的老规矩,他说:‘众人之搭三辉班,乃因我程长庚,众人为我,我又何敢不以手足视众人!’”羽飞说:“郭经理,程老先生是我祖师爷,祖师爷尚且‘以手足视众人’,我怎么敢就摆出掌班的势头来?”
  郭经理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这时立即接口道:“说得是!说得是!”
  “这是规矩上讲,从情理上讲,天气这么好,北平城的花也开了,班里的兄弟姐妹,也忙了一年了,谁也不想休息休息?有空儿的时候,到颐和园,天桥去逛逛,有家的,置点什么回家瞧一瞧妻儿老小,这也叫‘叙天伦之乐’,是不是?”
  “是,是……”郭经理很专心地往下听。
  “这时候,您想想,谁乐意添戏呀?”羽飞道:“我年轻,接这个班子还不到一年,况且上头又有师父,怎么说,都不能一下子就把大家伙给得罪了,将来我要再说什么,郭经理您讲,谁还听我的呢?”
  “那就……加钱……加钱,加钱!”
  “这不是银子的事儿!这情理规矩上都说不过去。”
  “可是小白老板总该帮帮忙,行个方便。”
  羽飞过了好久,才为难地说:“我得和大师哥商量商量。”
  “余老板呐?他也少不了好处……”郭经理讪讪地笑着,嘟哝道:“小白老板,您可真行……”
  “哪里哪里,郭经理过奖,说起这个,您是前辈了。”羽飞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我这就去了,郭经理请留步。”
  
  茗冷在立镜前面,顾盼了好久,觉得非常满意。服侍的丫头一直蹲在地毯上,很仔细地将那裙褶,一个一个地理顺。这条蓝色天鹅绒的宫廷长裙,是从巴黎专门带回来的,裙撑很大,而且花边极琐碎,有些地方,拼镶的又是中国绸缎,当初就怕弄走了样,用一只红木衣架撑着,放在一只轮船的高级套房里,用专轮运到上海,再改用火车的包厢,运到北平,前后花了一个月时间。因为途中照料得仔细,裙子到总统府的时候,揭去蒙巾,光艳华美异常。
  茗冷叫人把裙子移到自己楼上的卧室里,有事没事喜欢对着欣赏。过后没几天,是一个国际性的沙龙在总统府举办,茗冷犹豫了好久,到底舍不得穿,只穿了件黑丝绒的长旗袍,配着二十四克拉钻石嵌金项链。
  丫头把装钻石项链的首饰盒托着,等茗冷来拿,茗冷却又突然变了主意。觉得钻石项链配在这样的巴黎长裙上,固然奢华,却不免有‘俗气’之嫌,就对琪儿道:“不要这个,去把那条珍珠项链拿来”。
  “小姐要的是哪一条?”
  “要……”茗冷想了好久,才说“要那一挂一百零一颗的。”
  珍珠项链配蓝色天鹅绒长裙,十分雅致。茗冷对着镜子一笑。为什么要穿这一裙子,有两个原因,一是今天星期四,按约定,今天羽飞要到这里来,因为是总统府,父母住在这里,所以拜访的性质自然是相当正式的,况且又是头一次登门,做主人的,当然该用心筹划一下,对于女子来说,服装又是第一等大事;原因之二,是茗冷考虑很久的,自己的服装不能孤立,要与羽飞相宜。她知道这一次同来的梅点莺是全国仅次于羽飞的好角色,点莺的服装,必定极尽中式女装的富贵典雅,所以自己就无须再着中装了。对于羽飞的装束,京中报纸多有契述,综合起来无非两处,羽飞在后台或是家中,多半是中式长衫,当有应酬或是外出时,为行动方便,总是穿西装。
  茗冷一直记得鉴宝堂那个午后,推门而入的华服少年。不仅气度飘逸,衣饰高雅,而且人物俊秀,丰神照人,真可谓“飘扬若临风玉树,鲜润似出水芙渠”。想到羽飞无论着中装或是西装,总有一种入骨的脱俗之气,若是茗冷不好好挑一件西裙压阵,只怕要闹成一个“红花衬绿叶”的情形了。
  茗冷看着镜子,还算满意,又担心行动起来有什么不妥,试着走了几步,又回着头在看镜里的影子,自己觉得比较妥当了,放松了一口气,拿起梳妆台上的小檀香扇,走出了卧室。
  茗冷刚到楼梯口,家里的杂仆已经走到客厅里来报告:“小姐,客人到了。”
  茗冷便用两手掂起裙摆,加快步子下了楼梯,出了大厅,再下台阶,顺着长长的鹅卵石路一直来到总统府的门口,门口的两个卫兵笔挺地朝茗冷行礼,茗冷也不理会,立在路口朝南边的马路一瞧,正好一辆德国小汽车停了下来。茗冷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站在车门旁边,等羽飞打开车门出来了,就伸出一只手笑道:“欢迎!欢迎!”
  羽飞和茗冷握了握手,笑着说:“徐小姐太客气了!”
  “宾客宾客,待客以宾,待宾以客嘛!”茗冷含笑地答道,见点莺亦从车里下来了,也伸出手去“梅小姐!”
  点莺在车里,早看见总统府的门口立着一位时髦的女郎,太阳底下看去,美丽而且晶莹,所以握着茗冷的手,就说:“早就听说徐小姐丽质天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哟!你怎么把我要说的话,先抢去了?”茗冷笑着在前引路,“请!慢走!”
  客厅里坐定,上了茶,茗冷说:“我父亲听说你们要来,高兴得不得了,可是他一早就出去开会了,所以你们务必多坐一会,我父亲说,一定早些赶回来,要请教二位呢!”
  羽飞见茗冷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看,不免失笑:“你别瞧着我,留不留下来,你问她去。”
  点莺见徐小姐很好奇地又来看自己,不免有些慌乱,而客厅里也无旁的长辈,点莺就嗔怪地道:“小师哥,你真是的。”
  “咦!推三阻四的,你们这是干什么?”茗冷笑着问。
  羽飞回答道:“你不知道,我的这个师妹呀,最怕见人,早就打听好了,听说徐总统不在家,才放心跟我来,不然,她哪里就会这么快答应?”
  茗冷忙对点莺道:“你别担心,我父亲是最好最亲近的,他也很喜欢听你的戏哩!”茗冷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我母亲一定要来见你们的!我恐怕她午睡还没有醒,咱们就先聊一会。”
  这一间客厅很大,地上是阿拉伯织花地毯,落地窗和全套的法国木纹家具,颜色很干净。屋顶极高地悬着英国王宫金盏大理石吊灯,客厅深处矮矮地有两级台阶,上面是弧形的凹室,凹进去的面积挺宽阔,摆着一架雪亮的黑色三角钢琴,琴上立着白银烛台,并插三枝粗大的白蜡烛,高低不一,成“山”字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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