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儿女

第53章


  边说边走上台阶,拿宝剑排在廊头花梨木大图案上。
  四阿哥忽然一声长叹,懒洋洋回去炕上坐下。
  张勇笑道:“殿下叹为观止矣。”
  四阿哥道:“崔小翠那妮子真了不得…”
  张勇追问着:“谁,谁叫崔小翠?”
  四阿哥道:“有空再告诉你,现在不谈,把你的宝剑借我用……”
  张勇晓得四殿下要干什么事,赶紧抢起案上宝剑拖纪宝走近炕边。
  四阿哥接剑霍地庄容起立。
  张勇伸手一推纪宝说:“孩子下跪。”
  纪宝糊里糊涂的屈下一条腿,四阿哥立即举剑放在小孩子左肩胛,轻轻说:“我给你定下一个男爵……”
  纪宝慌张跳起来叫:“谢谢您,我不要……”
  四阿哥色变扔掉宝剑。
  张勇猛的一掌拍在纪宝背上。
  纪宝从容笑道:“殿下莫怪,我生无食禄相,做官就要夭折,崔小翠姐姐再三警告我,您何苦来呢……”
  四阿哥怔了大半天渐渐的气色缓和下来,他耸耸肩说:“你若是真长得这一个样子,倒还是食肉封侯之相……
  我也是一时糊涂,记得在你家里时候跟许多人谈过你的相貌,大家也都讲你不能长寿。
  崔小翠她怎么告诉你的?”
  纪宝道:“她劝我出家当和尚去,说是只有这一条路有利于我。”
  四阿哥一听又是一声长叹。
  张勇说:“你妈能答应么?”
  纪宝道:“妈妈教我跟法明大和尚学佛,或者上新疆投奔海容老人求道。”
  四阿哥道:“你想拜在那一位门下呢?”
  纪宝道:“妈妈是大和尚的徒弟,我要拜祖师为师辈份上似乎有所不便,我想还是上新疆,海容老人……”
  匹阿哥道:“预备什么时候去哩?”
  纪宝笑道:“我还要大开一次杀戒,先找罗刹人算完帐,然后入疆,反正我还有四五年寿命,没到十八岁总死不了的。”
  张勇道:“你跟俄国人有什么仇?”
  四阿哥道:“这是一场大热闹,我算日内赵振纲即会带一批男女来京,那都是胡吹花的子弟,他们听说朝廷决议用兵尼布楚,明里不愿意去投军,暗中找麻烦结伴上东北吃苦头,意在当胡子报效国家……
  这事倒是跟我商量过,我认为让他们年轻人活动也是好事,他们来了可否偏劳你老人家招待呢?你肯给他们一些指教那实在太好了。”
  四阿哥边说边向老头儿使眼色。
  纪宝看着纳闷。
  张勇却叫起来:“……让他们全住在我这儿好啦,说东北地理谁还能比我熟?当胡子要不把山川形势弄清楚,那就不行……
  纪宝今天就不必走,我不许你装作什么乡下小孩子,教人带你进去洗掉脸上药,见见我的几位老姨太,该在那地方下榻问她们去……”
  说到这儿老头子刚待喊人。
  纪宝赶紧摆手说:“张爷爷,我的事要没办清楚不能改装,同时还要对付八阿哥,自然更不宜住在府上。您不是讲写信给杨尚书和步军统领吗,要不请您赶快办,我等着您捎去!”
  张勇道:“我那老夫子也许刚睡下,他非到下午不能起来。”
  纪宝道:“我代劳,您盖图章好么?”
  四阿哥道:“你们办事,我可要先走一步……”
  说着他脱下身上一件琴襟小马甲递给纪宝,笑道:“给你留个纪念,这总不至不收吧?”
  纪宝急忙请安道谢,四阿哥伸手炕几上拿起马鞭子大踏步走了。
  纪宝由张勇老侯爷府上捎着两封信出来,一迳上九门提督衙门杨尚书公馆投递,回头回去一枝春茶行蒙头大睡,一直睡到万家灯火,才来万居破书店看喜萱姐姐。
  姑娘装病干脆躺在阁楼上不理他,他在柜上跟万居下完高棋,密谈几句,这又去找张良。
  张良告诉他,由杨大人内衙透出风声,大人被钱有为方超两桩命案闹得头痛,昨天下午刚拒绝了九门提督衙门保释唐治,今天一早公馆里又有人下书为张维说情。
  两封信来头很大,一是义勇侯爷的,一是八皇子殿下……两封信弄得杨大人狐疑满腹,他认为张维这个人久居西藏拉萨,那你这么大来头人物替他讲话?
  最奇怪算张府老侯爷苦主反为凶手圆场?看来那家伙可能是个边疆恶势力的大坏蛋……
  还许案里有案,必须彻底究查,决计一概不管,非要开棺检验方超尸骸……
  纪宝听张良这般说,心里实在很不安,他总怕方超死得太久验不出实情,不但张维不能超生,而且毁了喜萱姑娘,坏在书呆子已经抱定决心,三爷一时也还是无法可想。
  第二天晚上他又见到萧何,萧何报告更迫切,说今天宫里出来一位李夫人,见杨大人也是为张维恳恩,杨尚书越搞越光火,当在客人面前扎委员会同府县,后天一早紧急办案,饬召老年经事最好仵作十六名参加工作……反正事情僵了,三爷只可忍耐。
  隔天一清早,方超的母亲和喜萱姑娘都接到了传票,方老太大得过宝三爷两千两银子,她倒是受恩感激,接到传票立刻赶往刑部衙门具结恳免开棺,可是杨大人偏有那么大牛劲,当堂批驳不准。
  自然免不了有人劝他俯顺人情,但书呆子宁可听参,决不枉法。
  一天容易过去了,翌晨轰动了整个京都,那就不知道有多少好事的来看开棺验尸,说验尸其实只剩一堆枯骸,根据那几块大小骨头,决定死者病发身亡或是被殴损命,委实太难相信。
  然而古代的件作确有他们的本色,经过了一番蒸,洗,刮,剔,种种察验,那几块骨点证明死者确实病发致死,并没有一点外伤……
  闯过了开棺验尸一重惊险关头,纪宝真是说不尽的快乐。
  他想:怕只怕方超不幸验出殴伤痕迹,现在证实了确属病发身亡,张维还不应该即日开释……
  小孩子空着急,他是不晓得官司这回事有多么讨厌,做官抱定五个字法诀:“错拿莫错放”,凭这法诀临事,那还能有你的便宜?
  何况张维涉嫌究竟大,方超虽然验不出伤,当时张维推他跌倒总是事实,不因为跌那一跤,至少那一刻他也还是死不了,这是一个问题。
  再说钱有为为着殴打张维被刺,这桩案没弄个水落石出,张维仍然脱不了关系……到底张维要拖到什么时候出狱,钱有为一条命该找谁认帐……
  当天下午,纪宝三爷满心欢喜,他又约张良萧何韩信公门三杰,上小馆子喝酒聊天,三杰都不是笨瓜,这些日子中,他们早猜透了三爷什么样人物,早晚下死劲巴结。
  宝三初出茅庐,乍尝逢迎的味道自然很可口,今天他算被劝了几杯美酒。
  天刚刚黑别过三杰,上王府井大街来给喜萱姑娘贺喜,不远处望见万家书店门口停下一辆马车,街旁还有几名像保镖模样的人骑在马上徘徊不散。
  三爷知道出了什么事,赶紧躲起来看,看店里出来一位体面爷们,认得他的影子正是王由。
  不看也罢,一看酒涌心头杀心陡起,一跺鞋底儿即待跳出去行凶,铺子里凑巧恰走出喜萱姑娘,穿着一套黑裤褂,手中抱个小小包袱,站在大门口左右张望。
  王由那边已经打开车门,姑娘急匆匆低头上了车,车就走了。
  王由顶马前驱,左右八个保镖的围随车后飞驶。
  宝三爷咬紧牙龈吞下一口气,扑进书铺子,只见老掌柜气喘喘吁吁爬在柜上发愕,老头儿不做声,三爷也不响。
  他迳奔后面厨房踪上阁楼,楼板上果然留下两封信,缄口的正书留呈纪珠大爷亲启,露封的纪宝三爷锡鉴。
  三爷抢起他的信抽出信笺读,读不了三五行眼眶儿红了,坐下去勉强把三张信纸读完,他扑落落滚下两行眼泪……
  忽然把两封信揣到怀里,伸手抹掉眼泪爬出窗户,攀上屋顶遥望姑娘马车疾驰西直门,他立刻窜房越舍追踪而去。
  到过北平的人都知道西山,西山在过去很可以说是禁地,那里头有皇帝的行宫,有御用的狩猎围场,有宗室贵族伴驾的别墅,有皇家的寺观庙宇。
  究竟皇帝一年难得上西山一趟两趟,贵族们的别墅这就成了作奸犯科的好去处。八阿哥允祺的别墅皇皇大名叫做仁孝斋,外围古木森森倒也清静干净,里面醇酒女人,秽乱万千,穷奢极欲。
  喜萱姑娘被接到这地方安顿,服侍她的,或者说是看守她的人们,是三十名官女,二十名太监,四十名保镖。
  八阿哥不在家,姑娘让一群妖孽狐狸迎进屋里,说排扬陈设大费事,一句话,黄金为地白玉为床。
  围绕姑娘跟前陪笑脸的王由,和十名体面官女。王由会讲话,开场白他是八殿下的心腹家臣,他的话也就是八殿下的玉旨纶音。
  他说八阿哥不久将来要做皇帝,说姑娘抱得稳一位现成娘娘;说他这一次为姑娘做媒不辞劳怨,忠心耿耿无非要讨主子欢心;最后结论言归正传,他下拜挽求姑娘将来富贵别忘了他,赏他个一官半职。
  官女们请姑娘过目首饰服装,太监们请姑娘更衣沐浴,可姑娘始终抱着小包袱危坐灯光下动也没动。
  王由眼见姑娘神气不太妙,免不了又有一番劝说和警告。
  姑娘表现得很决绝,她说那一天让她见到父亲无罪出狱,那一天才肯会晤八阿哥面谈婚嫁,利诱威迫免劳操心,到头来请看……
  话说到这儿,包袱底下霍地抽出银也似的一柄解腕尖刀,倒转刀尖刺在胸口上瞅定王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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