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儿女

第52章


  他沉一下气又说:“家学渊源,我今天看见你很快活,告诉我,为什么爱打不平,你是要当义侠不想做官么?”
  纪宝垂手回说:“打不平无非仗义,做官的似乎更应该取义存仁。”
  老头子笑:“讲得好,我当年立朝就是肯打不平。”
  纪宝说:“纪宝恭闻你老人家最公平正直,所以今天才会求四殿下带来瞻仰山斗威仪,但是也还有一些话不敢唐突钧听……”
  老头儿又叫:“好家伙,你倒是满肚子学问会讲话。尽管讲,我面前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纪宝瞟四阿哥一眼,四阿哥点头鼓励他说。
  三爷这就又给老头儿请个安说:“我可不可以请屏退从人。”
  老头儿挥动旱烟袋说:“好。你们退下去。”
  纪宝镇静地慢慢说:“我年纪小没见过多大世面,这一次来京原是游历,为着行动便利改扮乡下小孩,因此街谈巷议听见了一些奇怪的事,我很不平……
  我说有一个人,害着严重的肺痨病,他勾引一位良家姑娘,认本家结兄妹,到底姑娘肚子大了他不认帐,姑娘上吊死了,他还要去讹诈死者的父亲……这种人该打吗?”
  老侯爷立刻说:“该打。”
  纪宝说:“打死这种人犯罪么?”
  老侯爷笑了,笑着说:“小孩子的话,打死人反正犯法的呀!”
  纪宝道:“这种人被打死,他家里的人是不是还一定要替他申冤呢?”
  老侯爷道:“这种人死根本无所谓冤,明白的家长我想是不便追究的。”
  纪宝道:“那太好了。我再说有一个人非官非吏,大街上强指路人犯罪,拳脚交加置之死地。这路人的女儿上前排解央求,不但不听话,还把大姑娘打个口喷鲜血昏倒地下,这不平要打么?”
  老侯爷道:“要打,可是别杀人,杀人你就有罪。”
  纪宝又瞟了四阿哥一眼,从容笑道:“回张爷爷话,前者害痨病讹人的是府上家将方超,后者侮辱人家女儿的是你老人家的戈什哈钱有为。方超不是被打死,是临时病发身死,借刀刺死钱有为的是四殿下……”
  说到这儿,三爷回头看四阿哥笑。
  老侯爷怔住了,四阿哥也怔住了。
  三爷再给老侯爷请安说:“再晚不平到府上来,不因为你张爷爷最公平正直,那是天胆也不敢,但求你老人家推情究理不事追究,我有办法平反冤狱……
  眼前蒙冤的在囚,假使府上迫紧不肯放松,那位失刀的步军统领衙门站堂官唐治,和被诬杀害方超的张维,他们可能死在刑部衙门大牢,天理人情我都觉得说不过去,所以……”
  老侯爷叫:“殿下,这事怎么办?杨吉庭铁面无私圣誉方隆,对他说话可是有点难哩!”
  四阿哥笑笑不作声。
  老侯爷可是真急了,伸手摘下红绒顶子纱帽,拍拍脑门子说:“这时期殿下外面的名誉可是顶要紧,让老佛爷听见了什么闲话,那是很讨厌,这事交给我办啦……纪宝再不许管。”
  老侯爷神色愈暴躁,纪宝态度愈安详。
  他慢条条说:“纪宝就是要打他不平……”
  四阿哥道:“见鬼,你讲呀!”
  纪宝道:“你府上有没有一个蔑片叫王由?”
  就听了王由两个字,四阿哥忽然色变,眼看着老侯爷微笑。
  老侯爷怔一怔斗紧一对卧蚕眉问:“好像是他的人?”
  老头子伸出左边四个手指头翻转着说。
  四阿哥大笑道:“可不是老八的心腹,这家伙无恶不作……”
  回头又瞅定纪宝笑:“不把话讲清楚,当心我揭你的皮。”
  三爷一世聪明,这一下也就搞糊涂啦,他凉了大半天,才把王由两次深夜上万居破书店所讲的话,一字不遗一股脑儿述个干净。
  末了他给四阿哥请个安,唱个无礼诺说:“殿下,别怪,别怪……都因为王由夸口他的主子将是未来的皇帝,所以我弄错了。”
  四阿哥乐不可支,强抑着放低声说:“不错呀,大阿哥完了,四阿哥声名狼籍当然八阿哥最有希望……”
  到底忍不住他又来一阵纵声大笑。
  纪宝飞红着脸说:“我要晓得是八阿哥,我肯饶恕才怪……当时一伸手之劳,擒住王由送宗人府不就完了。”
  四阿哥道:“你倒是宽待了我,承情,承情……我也还得提醒你,恐怕你未必斗得过八阿哥。他手下至少有几百个奇才异能之士,像赫达喇嘛那样好身手也有的是,凭你乳臭未干一个黄毛三尺重于也敢去碰他?
  你说擒王由送宗人府,人家要是抵死不吐实你怎么办?退一步说,大不了八阿哥落个失觉察,管教不严,犯罪的是王由,还不能损八阿哥一根汗毛……
  底下而且很讨厌,时刻都有危险,我劝你还是别管也好,再说张维父女跟你有什么交情,你又何苦来为他们拚命?”
  纪宝笑道:“交情没有,我还是一句话要打不平。危险没关系,谢谢你的指示,我放开王由迳找八阿哥算清帐。
  几百个赫达喇嘛我不怕,纪宝绝不畏难而退。现在要等他们劫走张姑娘藏入金屋,到时候也要看张姑娘是否甘心落涸,假使她愿意,我也不管。
  假使她是顾全老父在狱,同时又是为万家破书店同乡老掌柜受委曲,我尽有办法临机应变,关云长劫持鲁子敬赴会,可保安若泰山。”
  四阿哥看纪宝讲得神气,点点头笑道:“好计较。要晓得言之非艰,行之维艰……”
  纪宝道:“不,能说者必能行。”
  四阿哥道:“劫持怎么讲呢?”
  纪宝道:“出其不意,劫之无备,擒贼擒王,群小破胆,虽有十万甲兵有什么用……”
  四阿哥道:“底下怎么办呢?”
  纪宝道:“底下迫使八阿哥结具保护张家父女安全,结具交给燕黛姨姨代为保管,随时呈献皇上。”
  四阿哥说:“决定这样干?”
  纪宝道:“为人谋无忠,赴汤蹈火我决不辞。”
  四阿哥笑对着老侯爷说:“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张勇道:“龙生龙,凤生凤,什么样母亲生什么样孩子,小小年纪胆气不错,不过礼貌太差,今天对殿下大不敬,我要他规矩认罪。”
  纪宝道:“无所谓不敬,殿下跟妈妈好朋友,自己人……”
  张勇一听,乐个呵呵大笑道:“不像话,我说小孩子总是小孩子。”
  四阿哥道:“请罪可免,我倒是要看看他的武艺,到底强到那儿去。”
  纪宝叉手剪拂道:“小子不才,弓马何足道,刀枪拳剑穷极变化……”
  张勇叫:“好家伙,多大的口气呀!”
  四阿哥道:“你妈妈一支剑堪称无敌,你大约此道还通。”
  张勇接着叫:“外面有人吗,把我的宝剑拿来!”
  纪宝眼看天井里恰留一大块好空地 他笑笑说:“张爷爷世之虎将,四殿下名满京畿,两位要是高兴的话……”
  四阿哥笑道:“你是想较量,我们可没有兴趣占小孩子便宜,你先练给我们看看,要是还够得上……”
  话讲到这儿,宝剑送来了,四阿哥也就把话打住了。
  老侯爷拔剑出鞘,伸出粗指头敲着剑叶说:“这枝剑,跟随老夫突围溃阵大小数百战,摧坚撼锐砍铁如泥……纪宝,练得好给你啦!”
  老头儿一时快活,顺手儿拿宝剑望灯梁上猛掷,剑尖插入梁木径寸,摇摇犹有余劲。
  老侯爷叫:“纪宝,摘下来……”
  纪宝抬头看,看着笑,笑着说:“张爷爷,怕没有两丈高吧?”
  张勇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搬梯子来呀?”
  纪宝道:“了不得一丈七八尺,这个我要是没有办法取到手,今天还敢来见你老人家。”
  没看见他怎样作势腾跃,人忽然蹑虚空而起,骈两边手中指和食指搭住斗大的灯梁。那指头上好像长着钩子,由这边钩着移到那边,而且移得慢腾腾的。
  四阿哥低声儿说:“看,他的游龙术到家么……”
  张勇道:“嫌他慢……”
  四阿哥笑:“越慢越吃劲,要快还不容易。”
  他们下面低声讲纪宝上面全听到,立刻拳腿上梁,拔下剑给倒插在背后腰带上,喜鹊渡林耸身穿出,两边手指捏住两条椽,飞一般快速溜到廊前檐下,鹞子翻身飘落天井里,面向厅上打个稽首,反手抽剑献剑。
  他想:张勇一个武夫,他会的不过长枪大戟马上能耐,四阿哥可真是了不起击技名家,不露两手儿,怎能够使他神悦心服……
  想着他使出大罗剑,大罗剑是他近年来追随崔小翠姑娘身边,晨夕无间苦练成功的剑法。
  这一施展开门户,四阿哥就吓得一个大跳,眼看他心定眼定渐入神幻,疾徐顿挫,变化万千,俄然人剑合一,凉飓暴起,寒流四泻,偌大庭前只见拷栳一团银光盘旋飘忽。
  义勇老侯对剑法原来也是行家,四阿哥自然更高明点,但是他们都不懂大罗剑,看到好处就是作声不得,倒是角门上围拢着一班家将不断的喊出好儿。
  大罗剑一共一百零八手,宝三却只使了一百零三手就收住了剑,他站在底下捧剑鞠躬,张勇廊上伸出右手大拇指摇着叫:“有你的,好极啦!”
  四阿哥怔怔地说:“小宝,你使的是天罡剑演变的?”
  纪宝笑道:“天罡剑只有卅六手,我也不晓得什么剑,还是最近跟崔小翠姐姐学的,练的不好您别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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