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录

第二节 懵懂又见伊人面


当她回过神来,发觉余下的龙家战士已经把那个惊叫之人带来,方芷容心中奇怪,她在鄂州举目无亲,是谁在那里呼叫?仔细一瞧,发现他竟是今日白天所见的那个注视自己的青年男子。
    那青年就是文天籁。原来,他自见方芷容后,就念念不忘,难以入睡。索性独自架舟,于东湖上游历。在古清河旁远远望见方芷容的船只,见船上一倩影似曾相识,便驶近一看。发现自己朝思暮想的方芷容竟在船上,一时惊喜交集。正想开口打招呼,忽然又想到自己和她非亲非故,这样做好像过于唐突佳人,但不借机会认识,自己又心痒难止。正踌躇间。忽见一俊逸神飞的青年从船舱走出,与方芷容并肩站在船头,谈笑风生,神态颇为亲密。那青年不是别人,竟是龙家少主龙雪皇。
    文天籁见此情景,全身如进冰窖,一时呆立风中,但觉胸口如刀绞般剧痛,眼前的景物也模糊起来。须知南朝民风虽然浮华,但礼教之风却极盛。男人固然可以寻花问柳,三妻四妾,但女子却不能轻易和人交谈,更勿论与人在外游玩。今见方芷容和其上司龙雪皇一起夜游东湖,显然情谊非浅。一时悲从中来,竟不能自已。
    文天籁生性恬淡,从不大悲大喜,一切顺其自然。其父文胜阵亡之时,他年仅十三岁。但他不哭不闹,而是承担起家主的重担,将各项事务都处理得整整有条,举办其父的丧事隆重而不铺张,众人见他如此,纷纷认为文胜后继有人,此子日后必成大器。面对众人的称赞,他却一如往常,神色自若。他甚至还看出南朝盛世下的危机,毅然辞官归隐山林。今日两见方芷容,竟然都失魂落魄,实在是前所未有事。
    他苦笑着安慰自己:“哈,我今天是怎么啦,居然这般神不守舍的。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么?既然已立志投身于书海中,为何又这样痴迷一个女子呢?自己不是经常笑话书中的那些痴男怨女么,自己怎么也成其中一员呢?只不过是匆匆一见,自己居然就这样痴迷,真是个大傻瓜,真是个大傻瓜啊。”他嘴里不断地自言自语,双手也在不停地搓着。
    ※※※
    正当文天籁自怨自艾的时候,突然间,发觉方芷容和龙雪皇竟然以弓箭做戏,后见龙雪皇一箭射向方芷容,心忧玉人的安全,情急之下竟然喊出声来。却惊动了潜伏在四周,暗中保护龙雪皇安全的卫兵。文天籁武功极低,加上他也不想反抗,于是就被卫兵拿下了。而卫兵对他也十分客气,既没有拳打脚踢,也没有五花大绑,只是由两个大汉抓住他的双手而已。
    被卫兵带近方芷容身旁,文天籁只觉心仿佛要跳出胸膛似的。他竭力想保持自己的镇定,却始终无效。猛然心念一转,不禁哑然失笑,自己为什么要装出一副镇定从容的样子呢?紧张就紧张,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这样一想,反而镇定了下来。
    方芷容见眼前此人先是慌张不已,随即恢复如常,心中奇怪。她吩咐卫兵松开文天籁。她柔声道:“先生贵姓?你我虽是陌路之人,但先生却关心我的安危,我在此谢过了。”说着,向文天籁深施了一礼。
    文天籁想不到方芷容居然向他道谢,一时间也慌了神,只恨卫兵没有把他抓住,让他此刻手足无措。他结巴地道:“没…没什么,我姓文,叫文天籁。刚才我失言乱叫,倒是冒犯小姐您了。”
    方芷容笑道:“怎么会呢?今天下午已见先生勇于扑灭城中大火,刚才又为我这位外地女子呼叫,可见先生乃仗义之人。如先生不弃,这里还有残酒少许。我在此敬先生一杯,为先生压惊。”
    说完,拿过一个空杯,在那杯子和自己杯都斟满了酒,然后举起杯来一饮而尽,面上顿起红晕。只看得文天籁砰砰心跳。他连忙拿起杯子,一口把它喝下。文天籁酒量本浅,加上入口又急,只呛得他不停地咳嗽。
    待文天籁好不容易恢复神态,方芷容才道:“先生,我有急事要办,不能在此继续向先生讨教了。失礼之处,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文天籁连忙道:“好说好说。小姐请便,小姐请便。”
    方芷容又是嫣然一笑,就告辞而去。文天籁被卫兵带回自己船,再次呆立风中,想起刚才方芷容一言一笑,如梦似真,不禁又是痴了。
    直至文天籁被人叫醒,才知天已发亮。来人是呼延霞飞将军所派,请文天籁回去议事。文天籁自然应允。见到呼延霞飞之后,才知道呼延霞飞将要带兵出征,会同龙雪皇共同追击飞虎军。他心中略感不妥,一时间却又说不出什么理由来。
    却见呼延霞飞神色伧然道:“好教侯爷得知,刚才在下从探子那里得知,原来这次龙家军出奇制胜,所用的奇兵就是我朝叛将韩世杰和他手下数万叛军。在下曾与韩世杰相交多年,深知他是忠君爱国之人。为何像他这样的铮铮铁汉也死心塌地地跟从龙雪皇?难道他真有如许魔力么?还请先生教我。”
    文天籁默然,他突然想起方才方芷容与龙雪皇共游东湖的情景。尽管当时相距甚远,但方芷容多次凝望龙雪皇的神态,含情脉脉,显然也对他死心塌地。这个男人,真的倾倒众生,无论男女都对她忠心耿耿么?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
    文天籁送呼延霞飞出门,忽然听到街边一阵喧哗,有人在吆喝:“有广货卖哦,有广货卖哦!”,那边又有喊:“有上等的广药卖啊,有上等的广药卖啊!”,更有大叫:“登流眉国的沉水香,蓝里的象牙,麻离拔的没药,阇婆的珍珠哦!”而一大批家人主管模样的南朝人围成一团,你推我撞,举着金子大喊:“给我,给我!”,似在抢购什么。
    文天籁明白,所谓“广药”或“广货”,是指在广州集散的货物,其中主要是进口的货物。既有像乳香、安息香、小茴香、苏合油香等高级香药,又有如象牙、翡翠、玛淄、珍珠、珊瑚等奇珍之物,更有广南特有的水果、花卉、丝绵等。登流眉国的沉水香,蓝里的象牙,麻离拔的没药,阇婆的珍珠便是其中的极品。尤其是沉水香气味馨郁,胜于诸蕃,价钱可比白金。
    南朝上下均奢华成性,焚香、熏香成为上层人士的一大享受,贵族妇女还自制精巧的香囊或香球带在身上,遍体异香,加上珍珠、翡翠等饰物,珠光灿烂,直如仙子无疑。南朝贵人可谓一日不可无奇珍香药。这几年南朝与广南开仗,这些奢侈华贵之物没了来源,直惹得许多达官贵人、豪门望族不断地咒骂,期望早日结束战事。
    鄂州是富人聚集之人,对此类东西需求甚多。如今龙家的随军商人把这类东西通通拿出来叫卖,顿时惹起鄂州城中的疯狂抢购。那些家人主管,惟恐买不到东西,也不问价,把大量的金子放下,抢了东西就走,端是热闹。
    文天籁心道:人言广南人最会投机取巧,惟利是图,看来不假。居然有胆量随军远征。干戈未罢,鄂州却已是他们发财之地了。
    这时,呼延霞飞忽地想一事,他连忙道:“好教侯爷得知,龙雪皇留下了一名女将和三千人马在城里。他们不知有何动作,还请侯爷小心!”
    言者无意,听着有心。文天籁听到龙雪皇居然派女将留守,不禁一阵惊喜,追问道:“你可知那女将叫什么名字?”
    呼延霞飞想了想,道:“好象姓方,名字怪好听的……啊,就叫方芷容!”
    ※※※
    望着滚滚而去的南朝大军,文天籁却在回想方才呼延霞飞所说的话,龙雪皇竟然派她留下,自己不是可以天天见到她么?哈…可是,见到她又怎样呢?她已经…唔,不管怎么说,能见他一面也是好的啊。带着难以分辨的复杂心情,文天籁回到自己的房间。
    由于城中的呼延霞飞、师继勋、折德卿三员大将都领兵出征,文天籁就当仁不让地接管了整个鄂州。其实,除了文天籁,鄂州还有知府和其他两镇官员。但由于呼延霞飞等人把军权都移交文天籁,在此非常时期,他自然就获得全部的权力。而他并没有做太多关于城防的工作,反而让鄂州恢复到开战前的各种状态,四门大开,人们随意进出,从不加以盘查,令一度衰竭的商业重新焕发活力。城中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方芷容得知这情况后,就亲自去会晤文天籁。
    当文天籁知道方芷容拜访时,不禁吓了一大跳,慌忙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出外迎接。此时,方芷容已知道文天籁是南朝侯爵,原本对他好感顿时荡然无存。她甚至怀疑当初文天籁是否有意跟踪自己,对龙家军心怀不轨。所以面对文天籁时,浑没有在东湖之上的盈盈笑语,反而一副面沉如水的样子。
    两人客套了一番后,方芷容单刀直入问道:“侯爷,您为何不加强鄂州城防,反而放松戒备,让各类人物随意出入?飞虎军虽然被击退,但鄂州乃兵家必争之地,随时有敌军来袭,我们不可不防啊!”
    文天籁压住心中的紧张,缓缓道:“据我所知,飞虎军正向江陵方向撤退;而部落联军更是逃向川中。倘若还有敌人来袭的话,那么只能是北国兵马了。”
    方芷容点头道:“既然侯爷已经知晓,为何又如此安排?须知襄阳的北军是战如风将军指挥。听说此人乃北国三大名将之一,用兵神速,擅长快攻,曾经在三天内行军千里,奇袭五座城池。万一他发动攻击,试问以鄂州现时的防守体系,如何应付得了?”
    文天籁偷偷望向方芷容,发觉她谈吐间透着精明干练之气,与当日自己所见的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态相比,却另有一番韵味,堪称花能蕴籍,玉有精神。他看着想着,居然出神了。
    方芷容忽觉气氛有异,然后发觉文天籁竟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生忿意,轻轻道:“侯爷,请您自重。”
    文天籁猛然醒觉,懊悔不已。他一巴掌打在自己面上,顿时显出五个手指印。他连番道歉道:“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无意冒犯女将军您,真是罪该万死,真是罪该万死。”
    方芷容想不到他居然会主动认错,并自打嘴巴,顿时忿意全无,反而有些尴尬。
    两人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儿,方芷容想起此行的来意,又在询问文天籁的防守情况。这次文天籁不敢造次,慌忙道:“请女将军放心,对于战如风来犯之事,我早有安排。”
    方芷容愕然,只听文天籁道:“我军留守鄂州城不过区区四千人,即使加上女将军的三千兵马,也不过七千人左右。要守卫鄂州三城,平均每城不过两千多人马,如何应付敌军的进攻?倒不如以不变以万变,以空城之计来应付北国的进攻。我已命人带备牛羊酒水,在北军的来路上专门等候,待北军一来,就以慰劳三军的名义来接待他们。想必会令他们疑神疑鬼,不敢轻易妄动。同时我命令所有士兵都离开鄂州,在龟蛇二山来回走动,时隐时现,装出有千军万马在此埋伏的样子。加上四门大开,百姓欢声笑语不断,敌军必然会考虑再三,不会轻试其锋。”
    方芷容摇头道:“此计不妥,倘若战如风真如传说中厉害,这等花招又怎会瞒得过他?须知用兵之道,讲究藏匿于无形。倘若我们真有伏兵,怎会派人去慰劳敌军?
    那是打草惊蛇之举。倘若我们是诱敌深入的话,也无须四门大开,更不能让人发现伏兵所在。您所说的各种措施,明眼人都会看出这时疑兵之计,这反而告诉敌军,我们鄂州城中兵力不足,需要用这等技巧来防御啊!”
    文天籁静静道:“您说得对,我所用的计策很笨拙,倘若对方是普通将领的话,一定会认为这是疑兵之计,无须多想,立即大举进攻。但对方可是战如风啊,他必定深知知己知彼的道理。他会想,既然连普通人都能看得出破绽,那贵家少主又怎会使用这些漏洞百出的计策呢?贵家少主可是非凡人!倘若他明明知道有破绽还使用,那计策本身一定有其可取之处。看上去是破绽百出的计策,实则是引诱敌军上当的圈套,这样战如风一定会犹豫,就能为我们兵马回援增加了时间。这样就很足够了。”
    方芷容心中一动,道:“您说这是我们少主的计策,可对方会这样相信么?”
    文天籁道:“不由他不信。虽然不愿意接受,但对外人来说,鄂州已经不再是南朝的鄂州,而是贵家少主的鄂州!外界谁也没有听说我的名字,反而女将军您的名气更大。大家都会在想,龙雪皇把您这样一位重要人物留在鄂州,应该是别有用意的。
    无论我作出什么决定,大家都是以为是您奉他的命令行事,那么像战如风这类名将凡事都会多想一下的。”
    方芷容听出文天籁弦外之音,仿佛在说她和龙雪皇关系暧昧,已经是路人皆知的样子,面上不禁飞过一抹红霞;同时也对文天籁暗起戒备之心。这男子看上去混混噩噩,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想不到思虑竟然如此周到。倘若将来重新和南朝开战,那么他必定是龙家军的大敌。
    方芷容内有心事,也就告辞而去。文天籁望着她远去的倩影,突然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
    ※※※
    三日后,城外的探马来报,北国大将战如风率领两万精骑,日行三百里,在离鄂州城外五十里处突然停止前进。文天籁知道之后,镇定自若,吩咐让鄂州四门继续大开,让百姓自由出入。北国骑兵果然不敢轻易冒进。正当方芷容因文天籁计策奏效而感叹不已时,风云突变。临安传来密令:勒令呼延霞飞等人秘密连同大西国的帅英旗,对正在追击途中的龙家军发动突然袭击!
    ※※※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听到这个消息,文天籁也不禁紧张地搓起手来。为何朝廷会想出这样一个馊主意呢?宰相谢丹臣绝非无能之辈,枢密使公子琼更是英武的将领。为何由他们把持的朝政仍会作出如此愚蠢的决定?对于四面受敌的南朝来说,好不容易才有了龙家军这样的强援,绝不能轻易放弃。虽然龙雪皇确非池中之物,让他发展下去终是祸患;但现下为对付北国和大西,南朝已别无他择。待击败北国和大西之后,再应付龙雪皇也不迟。如今突然和龙雪皇翻脸,不仅背上背信弃义的罪名,而且也无法从中得益。即使能消灭龙家军,以南朝现时在荆楚的兵力,是无法应付飞虎军的,更勿论北国骑兵了。到头来,都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如今再想也无益,眼下诸事繁多,必须当机立断。南朝和龙家军翻脸,自己苦心布置的疑兵之计已成泡影,北国骑兵进攻在即;况且城中还有芷容一军,万一她连同北国骑兵里应外合……不,即使她作壁上观,以城中区区七千人的兵力也是无法和北国大军抗衡的。必须和她联手,才能和战如风一战的。
    想到这里,文天籁立即命令龟蛇二山的兵马回撤,并紧闭四门,而自己则赶往方芷容军的驻地,去拜见她。
    ※※※
    方芷容的营寨处于鄂州三镇间、东湖旁的一片高地上,在此可以同时监视鄂州三镇的一举一动,而且临近东湖,能够随时坐船通过东湖出入长江。而营寨既广且阔,让人摸不清究竟里面驻扎了多少人马。寨栅四角之内,驻扎着无数的帐篷,帐篷间有宽广的甬道以供士兵来往;栅外,遍设鹿角柴障,并布满壕沟壁垒。文天籁不禁暗暗称赞。
    他走到营门,却发现所有的龙家将士都已经严阵以待,一副肃杀的景象。他让士兵通传方芷容,很快就得到她的接见。士兵搜了他的全身,发现没有什么武器后,走来两个大汉,一把将文天籁双手双脚抓住,把他高高举起,“呼”一声抬入帐中。然后趴一声扔在地上,直摔得文天籁眼皮发白。文天籁暗暗叫苦,心想方芷容一定是极之愤怒,所以才这样对待自己的。
    他偷眼望向方芷容,发现她一片戎装,更显得英姿飒爽、神采飞扬,只是面沉如水,显然是十分生气。只听她喝问道:“侯爷前来我军营寨,不知有何贵干?”语调冷淡,但依旧婉转动听。
    文天籁苦笑道:“倘若在下要对贵军不利,那眼下真是自寻死路。其实在下并无恶意,只望和女将军议和,共同联手对付北国敌军。”
    方芷容微微一怔。今天她收到探马回报,得知出征的龙家军正受到飞虎军和南朝军队的联合攻击,情况危急。她回想起当日龙雪皇在磨山断剑之事,不禁忧心忡忡。她坐着想想觉得不妥,就站起来继续想;站起来想想觉得不妥,就走着想,脑子里全是关于他安危的想法。她越想越怕,有点想哭,却又咬紧牙关挺住。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现在已经是三千士兵的将领,也是他的后路之一。自己绝对不能自乱阵脚,害了三千士兵的性命和断了他的后路。她强迫自己振作精神,不再为他的生死作无谓的担忧。眼下自己正处于敌境,凡事必须谨慎行事,应付好鄂州城里的南军后才做其他打算。她想是这样想了,但心乱如麻,一时竟茫然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猛然间,她拔剑而起,一剑砍掉桌子上的一角,灵台才为之一清。她大步走出帐外,命令手下兵马全神戒备,以防文天籁军的袭击。众人本来也有点彷徨,但见主将镇定自如,都心安起来,各自紧守岗位,严阵以待。她见众将士如此卖力,不禁略有所悟,心情也安稳下来。
    今天当她知道文天籁要来拜见自己,心里不禁打了个转儿。说实在话,她对于这位看似平凡的侯爷确是忌惮。但总不能拒绝不见。于是就让他进营,却想不到他会亲身独自一人前来拜会,而且一开口就要与自己议和。
    方芷容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大意而被他所骗。她仔细思量了一下,冷冷道:“侯爷好聪明哦。得知北国骑兵突然来袭,竟然又想起我们。倘若我们能打退北国骑兵,您该不会又在胜利之际从我们背后狠狠地插上一刀吧?这等蠢事,我们是不会再干的!”语调显得十分坚决。
    文天籁苦笑道:“女将军说得不错。在下的确是因为北军来袭才来找联军的。或许在下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吧。毕竟这次我朝对贵军突然袭击,的确是不合情理。这个错误会给两家关系带来无法弥补的创伤吧。不过,两国建交,有哪一个是遵守承诺,为了仁义道德才维持关系呢?无非都是因为利益关系才走到一起的。要击败北国,无论是我朝还是贵军都是无法单独胜任的。倘若我朝战败,北国骑兵乘虚而入,恐怕贵军也是无法讨好吧。所以就现时的关系来说,我们是合则两利,分则两损。请女将军三思。”
    方芷容道:“即使侯爷有意议和,那么您拿什么做保证呢?”
    文天籁道:“诚信对于这个乱世来说,实在是不值一题的东西吧。在下人微言轻,也不敢保证上头会做出些什么行为。倘若要保证的话,就拿在下来做保证罢。倘若女将军肯出兵,在下愿意将鄂州兵权尽归于您,并留在贵营,直到女将军觉得可以放在下为止。”他说话时神色自若,浑不觉已把自己推向九死一生的地步。
    方芷容忍不住道:“侯爷为何要这样做呢?即使我肯放过您,您也会因将鄂州让于他人而背上叛国罪名的。何况,倘若少主发生什么事情,我不会放过您的。”
    文天籁淡淡道:“贵家少主神勇无双,身边又有众多将士保卫,那会出什么意外?在下将兵权交付于您,并非是将鄂州拱手相让。只是希望女将军能信任在下,能联兵守卫鄂州罢。鄂州是长江中游门户,一旦落入北军手中,长江天险将不复归我军所有。他们更可顺流而下,直捣我朝国都临安,其势必然锐不可挡。而战火也会波及江南一带百姓。
    “天籁毕竟是南朝子民,实在不愿见到这种情况发生,只有想方设法守住鄂州。可以鄂州现时兵力,与北军抗衡只是螳臂当车罢。倘若能和女将军联兵,或许鄂州城还有一线生机。只要能保住鄂州,在下一人的得失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其实,在下胆小如鼠,确是贪生怕死之辈。然而,有很多事并不是害怕就可放弃的。在下不想数千南朝将士白白丧命,更不想鄂州百姓从此惨被铁骑践踏。自担任汉阳侯以来,多蒙这里的百姓照顾,在下是不能随随便便就放弃他们的。”
    文天籁的话并不慷慨激昂,但自有一番让人折服的魅力。方芷容却始终对他不大放心,语带讽刺地道:“侯爷口口声声说要为南朝百姓,那么在去年湖南百姓粮食失收、急需救济之时,侯爷您又在那里呢?”
    一直以来,方芷容都对湖南种子之灾耿耿于怀。本来那年湖南风调雨顺,百姓是不用受此灾害的,却因为南朝官员贪赃枉法,才导致数十万饥民饿死。那种惨状,凡见过的人是一世都难以忘怀。记得当初龙雪皇以军粮赈济百姓时,有不少龙家将士反对。因为一把白花花的大米送给灾民,士兵就得吃野菜充饥了。而龙雪皇则不作解释,让所有反对者都跟从方芷容前去派粮。
    当他们去到那些村落时,都不禁惊呆了。村里是一片荒芜,包括树木在内,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尽管村中有不下千人,但不论男女老少都饿得动弹不得,眼神无光,口中喃喃道:“饿……我饿……”。而大量的尸体则乱七八糟地放置在地上,有的已经散发臭味了。但谁也无力去掩盖了。整个村落仿佛变成饿鬼地狱。
    龙家将士都是平民出身,有谁不熬过饿,耐过饥?但如此惨状却见所未见。尽管是敌方百姓,但也是活生生的生灵啊。难道不帮他们一把,让他们活活饿死呢?挨几天饿又算得了什么?大家都不再反对了,而是忍住眼泪和饥饿,把带来的米熬成粥,让饥民好好饱餐一顿,并把尸体掩埋。
    文天籁苦笑道:“女将军说的好,当时文某远在江浙一带,未能救助湖南百姓,懊悔不已。毋庸讳言,我朝近年在荆湖所为,确实不得民心。对贵军能及时接收辰沅邵衡四州,救百姓于水火中,在下感激不尽的。或有朝中官员因此而大怒,责怪四州百姓降敌。但依文某看来,国为轻,民为重。若不怜恤黎民,广施恩德,民众岂依附?百姓不从朝廷,实我朝咎由自取,岂可苛责他人?若将军方便,请替在下向辰沅邵衡四州百姓致歉,在下也不敢奢望他们能原谅我朝,只盼能略减心中愧疚之情罢。”
    方芷容微微笑道:“侯爷这份心意,我想四州百姓会接受的。现下我们两家反目成仇,干戈再起。依侯爷看来,我们是否还有和好之机?”
    文天籁道:“北国一日不亡,我们两家就不应为敌。毕竟北国方是我们的最大敌人。若我所料不差,半月之内,临安得知此处被袭,定会再与贵家议和。到时北军也该知难而退,鄂州之围可解。
    “若不起波折,两家之间该有一段太平岁月。纵然时间不长,但一日太平,也远胜十日交兵。毕竟用兵一事,最伤天理。人言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又道人命关天。可在战事中,杀人越多,却越受尊敬,越获得无数的荣华富贵。这又是何解啊!”说到这里,那懒洋洋的面上变得凝重。
    方芷容心中一震,文天籁这几句话,恰好道出了她心中所想。她不禁向文天籁产生了一丝好感,心想这位南朝官员一副扮猪吃老虎的样子,原以为他是奸诈之人,但今天听其言语,却觉他心地如此善良,在这乱世的确少见。当下向文天籁深施一礼,诚恳地道:“侯爷宅心仁厚,真乃南朝百姓之福。但愿我们两家早日和好,让百姓少受刀兵之苦。”
    文天籁也被方芷容的挚诚所动,当下回礼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只要你我尽力,两家不难和好!”
    方芷容嫣然一笑,道:“既然如此,两家的重新合作就从此刻开始!不管外面如何征战,在鄂州城中,龙家和南朝就是最佳盟友!”
    文天籁大喜,不禁笑出声来,这爽朗开怀的笑声,自当官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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