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墟之谜

经过那场唇舌大战，接下来几天的医院变得出奇的安静。
    青颜躺在病床上，母亲这几天变得格外冷静，每天守在床边像个忠实守卫，又像是监督着每一个前来问诊的医护人员。青颜看着医护人员们每天前来问诊下药时的谨慎样子，差点让她忍不住发笑，母亲皱着眉瞥了瞥她，示意她不要作声。那威严的样子，让青颜忽然间觉得，其实除了叫嚣之外，似乎还有种母仪天下的潜质。
    这个想法让青颜对自己有点鄙视，貌似自己也没有看什么宫斗戏的，怎么会生出这种想法。
    “颜颜，好点了吗？”正在想着的时候，父亲从外面拎着晚饭进来，说。
    “好多了。”青颜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母亲，本来今天就可以出院了，但是刚刚医生来通知可以出院的时候，被目前爆豆瓣似的打发回去，杜美莲的意思就是，出院可以，但是再出什么状况或者复发要医生负责。如果这世上可以找出一个出院后敢说负责二字的医生，那可真是奇迹，哪怕一点点轻微的症状，只要进到医院，都还要签这样那样的协议合同什么的。所以杜美莲的反驳，可谓是一针见血。青颜也知道，母亲这么做，是想让自己再在医院里多观察一夜，“医生刚刚来通知，说是可以出院了。”青颜说。
    说实话，青颜实在是对这个地方不怎么感冒。
    “出院出院，你是嫌你烧得不够吗？”本来还一脸平静的杜美莲，听到青颜的话这么说，一下子跳了起来。
    “是了，知道了。”青颜不再说话。
    “再烧下去，不烧成灰了……”
    杜美莲嘀咕的声音，让青颜想到那天父亲说的故事。或许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故事，故事的情节婉转曲折或者惊心动魄、或者感人肺腑、又或者如泣如诉，也许在当时不经意的经历，却在回忆里变得深刻美好。而那些原本就美好的往事，再从回忆里阐述出来，而美丽的后缀，却是“烧成了灰烬”……
    当你亲眼看见一个完美的故事，从完美到凄美，再到凄凉，在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感受？
    青颜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读完一个凄美的故事，然后与作者相对无言。
    其实烧不成灰，至少那些蜿蜒在体内的眼泪可以熄灭掉所有内在的燃烧，然后被熄灭的火焰产生了大量的烟雾物，堆积在心里，越积越多，然后被压缩成不正常的高密度物质，直到梗得心口发疼，这便是俗称的窝心。
    母亲的咒骂声让青颜窝心，父亲的自责的叹息让青颜窝心，平房区的阴影让青颜窝心。
    其实这些都还可以承受，时间已经将这些窝心的事物，窝成为了心里的一块顺其自然的肉。只是这些故事再从父亲的嘴里说出来，那一块原本死亡的肉，就被一瞬间赋予了生命。青颜其实在想，上帝造.人的过程，是不是每个人都给他设定了一个悲壮或者欢喜的故事，然后就有了生命有了灵魂。
    而真正让青颜窝心的，是早上母亲那句凌冽的话：
    “你别以为他前几天和别人去打架杀人了我不知道，就连他哪天没去学校上课我都摸得一清二楚。”
    青颜突然想到陆西河。对了，陆西河去哪里了？按理说如果没事，自己住院这么多天，他早就来医院了。而这几天却一直没露面过，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陆西河出事了，但是出什么事了？那么唯一的线索，便是陆西河……青颜想到这里，不禁吓了自己一跳。还记得某一天青颜说：陆西河，你能不能不要再打架了？
    而西河的回答，是三个决绝的字：可能吗？
    那么，陆西河……
    青颜不敢再往下想。
    “陆西河。”青颜翻身从病床上跳起来。
    “颜颜，你要去哪里？”梁明贵问她。
    “我要去找陆西河。”
    “颜颜。”梁明贵还没反应过来，青颜已经穿了鞋袜夺门出去。梁明贵连忙追出来，杜美莲也顾不得应对前面几个口沫横飞的‘天使’还是‘吃屎’的女人们，大叫着跟着梁明贵追往青颜后面跑去。
    记不记得《冰冻星球》里有过这样的一幕场景？迁徙中掉队了的野兽独自奔跑在广亵荒凉的冰封越野，四周已是冰冻。迷途的野兽最后在咆哮中倒下去，深厚的冰雪将它覆盖，从此便被遗忘无人问津。
    直到下一个暖季回来，也许还会看到它孤苦伶仃的骸骨。
    这或许不是《冰冻星球》里面的场景。
    只是这样的场景再被夜半的惊梦复制出来时，更加让西河感觉历历在目。
    这几天西河就一直反复地做着这个梦，梦中的他变成了那只被春天遗弃的野兽，在苏醒前就被冻死在了那凄凉的旷野，连呼救的力气都不曾有。其实终究也只是被遗弃的一只野兽，被亲生父母遗弃，被养父母丢弃，就连自己最在意的伙伴，也被别的男生牵走。怎么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成为了多余的人了。
    “你给我滚。”耳边还回旋着这样愤怒的台词。
    只不过这只野兽，幸运地活了下来。
    活着是个曲折的过程。
    从生的起点开始，便会经过岁月千回百转洗劫，然后其中蕴含的疼痛向你证明，这就是活着。而人生就是在这千回百转的跌倒中又爬起来，理由是因为还有梦想。有梦想就要坚定地走下去。
    坚定的走下去，直到夜尽天明。但，前提是要有梦想。
    “陆西河，你的梦想是什么？”在西河的记忆中是谁的问话。
    西河在梦想的边际里抬起头来，对冉君说：
    “冉君，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冉君停下写习题的手，回头望了望躺在诊所的病床上举着本书问他的西河，然后陷入沉思。
    “梦想是什么？”冉君说，“梦过的场景，醒来时再独自想一想？是这样么？不过我梦过的场景，醒来后早已经想不起来，或者想起来过。不过现在我忘了。”
    “为什么？”西河问。
    “梦想就像记忆，对于当下来说，已经属于逝去了的不真实的东西。就像一个很好的朋友，或者一个很喜欢的恋人，时过境迁的东西。何必去记得那么多？”
    “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冉君将习题挪到一边，埋头下去开始画画。
    “你这不废话。”西河调侃的语气，说道后来便变成了叹息般的尾声，这场对话在这里结束。病房里的日光灯，静静地照着两个各怀心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