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两晋南北朝

第62章


他是孝文帝的堂叔(太武帝的太子晃的儿子云封任城王,澄是云的儿子),身为长辈,素有才学,为宗室领袖,自然较少顾虑。孝文帝听了,板起面孔,说:“社稷是我的社稷,任城这样讲,难道是想破坏我的大局!”任城王并不退缩,说:“社稷虽为陛下所有,臣是社稷之臣,看到了危险,怎么能不讲!”孝文帝寻思了半晌,才说:“各言其志,也没有关系。”
  回宫之后,他召任城王进宫,向他解释,道:“刚才怕群臣多有异议,所以话才说得重了一点,叔父想必能够谅解。”然后屏退左右,与任城王密谈,说:“伐齐的确不容易。但是国家崛起北方,迁居平城,这是用武之地,不可文治。现在要移风易俗,十分困难。联想借南征之名,移居中原。叔父以为如何?”任城王恍然大悟,高兴地说:“陛下要定都中原以经略四方,这正符合周、汉两代兴隆的大道。”孝文帝又说:“北人留恋老家,一定会惊慌闹事,如何是好?”任城王支持皇帝,鼓励他道:“非常之事,不是寻常人所能做得到的。陛下断自圣心,他们尽管不愿意,也只能服从。”孝文帝大喜,称赞他道:“任城真是我的张子房!”君臣两人就此作出了决定。
  七月,北魏公开宣布:准备伐齐。八月,孝文帝率大军从平城出发;九月,渡河到洛阳。孝文帝先到旧时的太学,参观《石经》。过了几天,命先头部队继续进军。次日,孝文帝全身戎装,上马出发。群臣在马前下拜,像是有什么请求的模样。孝文帝先开口问道:“庙算已定,大军即将前进,诸公还有什么话要说?”尚书李冲等说:“这次大举,天下人都不愿意,只有陛下要这么办。臣等不知道陛下固执己见,究竟要做些什么?臣等无话可说,只是不辞万死,请陛下止步!”孝文帝大怒道:“我正要经营四方,统一天下,而卿等儒生,疑虑丛生,使军国大计,屡受阻挠,如再敢多言,斧钺之诛,决不轻饶!”说完,一拎马缰,准备马上出发。几个宗室大臣见状,都哭哭啼啼上前劝谏,孝文帝才借此落篷,宣布:“如果不伐南朝,当迁都于此,王公以为如何?”其中一位便应声道:“如果陛下放弃南征,迁都洛阳,这是臣等之愿,苍生之幸,再好也没有了。”于是群臣都高呼万岁。当时,许多旧人都不愿南迁,但更怕南征;既已南行至此,只得赞成,不敢再生异议。
  这是史书告诉我们的场面。但是笔者怀疑这是一出预先排好的戏。李冲和个别宗室是预定的角色。大众欢呼万岁,用一句现代话来说,就是运动群众取得的效果。我总以为这一幕大有做作的味道。
  迁都定下来了。孝文帝自己巡行各地,在邺接见王肃就是巡行中的事情。任城王奉命回到平城,向留守官吏宣布迁都的决定。他征引古今史事,说服众人,人心逐渐安定下来,然而思想感情上不愿南迁的仍属多数。第二年即太和十八年(494年)三月,孝文帝回到平城,让群臣发表对迁都的看法,有人便假借没有马不能打仗,河南不出马,所以不宜迁都这一类不赞成迁都的理由。有人提不出别的理由,只说世世代代一向住在平城,住惯了,所以不宜迁都。这些都是不成其为理由的理由,经过孝文帝的批驳,大家也就不敢再说了。
  孝文帝的作为也有不够适当之处。这年冬天,他回洛阳后,知道南齐宣城王萧鸾(明帝)废海陵王自立,决定大举攻齐。在迁都之初,人心还没有安定的时候就发动战争,显然是很不明智的。任城王提出了正确的意见,他说:“现在刚从平城迁来的百姓,都有留恋本土的心思。他们扶老携幼,来到洛阳,住房粮食,都没有安排好。而且冬天即将过去(按他说这话的时间在十二月初),春耕在即,大家正忙于造房子,又要预备耕种,而这时要他们披甲执兵去打仗,实在很不妥当。”他见司空穆亮带头赞成南征,公卿争相附和的状况,很是生气。他批评穆亮道:“公等在外面看到发放甲胄武器,都很担忧,平时议论,都不愿南征,为什么在皇上面前就换一种说法。万一出了乱子,都是公等造成的。”任城王的话虽有道理,但孝文帝决心已定,根本听不进去。
  太和十九年(495年),魏军攻钟离(今安徽凤阳东北临淮关)、义阳(今河南信阳)、寿阳,又攻赭阳(今河南方城)、南郑,但都没有打下来。老臣高闾、鲜卑贵族尚书令陆叡都劝孝文帝收兵回洛阳。陆叡是不愿南迁的,不久以后,还与穆泰等在平城起兵作乱,失败而死。但这次主张撤兵,他提出的两点理由是对的,一是兵士疲劳,天时转热后,必多疾病;二是洛阳城中,官署办公的地方尚付阙如,民夫苦于大兴土木,百官起居仿佛在行旅之中。他讲的当是实况。孝文帝为形势所迫,只能听他们的话,停战撤兵。这次行动毫无收获,反而会助长反对南迁、反对改革旧俗的保守派的气焰。
  孝文帝是要把改革旧俗的斗争进行到底的。太和十八年十二月,他宣布士民禁止胡服。十九年六月又下诏:在朝廷上不得讲鲜卑语,违者免官。
  这两道禁令引起很大的反感,群臣的态度,绝大部分是“入则顺旨,退则不从”。下禁止在朝廷上讲鲜卑语的诏书前,孝文帝和群臣有过一次对话。孝文帝的目的是希望群臣支持改革旧俗。他先问:“卿等是希望朕远追商、周还是只希望连汉、晋都不如呢?”大家毫不思索地答道:“臣等愿陛下超越前代君王。”孝文帝顺着口风问道:“既然如此,那么应该变风易俗,还是应该因循守旧呢?”群臣听出皇上的用意了,他们不肯作出正面的回答,模棱两可地道:“愿陛下圣政日新。”为什么这是两可之辞呢?因为他们用的是《礼记·大学篇》“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古话,没有对是否赞成废除鲜卑旧俗表示态度。孝文帝再问:“那么只为朕一身,还是要传给子孙呢?”这个问题好回答,他们一致道:“愿百世相传。”孝文帝说:“既然如此,那么必须改革,卿等不得违拗。”群臣又顺从地答道:“上令下从,谁敢违拗!”对话进行到此,孝文帝已经把群臣逼到只能赞成,不能反对的地步,他才把当天的主题亮将出来,说:“孔夫子说得好:‘名不正,言利顺,则礼乐不可兴’。现在决定禁绝北语,一律改说中原正音。年在三十以上的,一时也许难改。三十以下,现在朝廷的人,语音不得照旧。如有故意违背的,要分别降、黜。大家要切实遵行。朕作此决定,王公以为然否?”当时在场的人,恐怕不以为然的居多,但是口里都说:“实如圣旨。”孝文帝明知许多人口是心非,便举出一个例子来,说:“朕曾和李冲谈过这件事。李冲说:‘四方之人,口音不同,不知道谁的好。我看皇帝说了什么话,便作为正音好了。’李冲说这话,其罪当死!”他又在杀鸡给猴子看,对李冲说:“卿负社稷,该使御史把你拉出去!”李冲连忙取下帽子,顿首谢罪。孝文帝又责备御史道:“昨天望见女人仍旧穿夹领小袖子的衣服,卿等为什么不遵守上次的诏书!”御史们吓得一个个都顿首谢罪。最后,孝文帝郑重地说:“朕的话如果不对,卿等该当面提出,怎么可以入则顺旨,退则不从呢?”
  在这一年里,孝文帝还推行了其他几项措施。
  其一,有位亲王病故,他的妃子先已去世,葬在北都。有关方面请示:亲王该葬在哪里。孝文帝指示:“迁洛的代人,死后都葬在邙山(在洛阳的北面)。凡丈夫已葬在代郡的,妻子死后可以回葬北方;丈夫在洛阳去世的,不得还北方就妻。”他随即下诏:“迁洛的百姓,死后葬在洛阳,不得回北。”于是迁洛的代人,其籍贯都改为河南洛阳了。
  其二,在洛阳设立国子、太学、四门小学(东、西、南、北四门小学,训教贵族子弟)。
  其三,魏以前不用钱,本年铸太和五株钱,命公私使用。
  太和二十年(496年)正月,孝文帝又宣布实行一项在当时可以说是非常激烈的措施:改变鲜卑人的姓氏。他宣称:“北人把土叫做拓,把后(君主)叫做跋。魏是黄帝的后裔,以土德为王,所以叫做拓跋氏。土为万物之元,所以改姓元氏。”其余鲜卑人的姓氏,如拔拔氏改长孙氏,达奚氏改奚氏,乙旃氏改叔孙氏,丘穆陵氏改穆氏,步六孤氏改陆氏,贺赖氏改贺氏,独孤氏改刘氏,贺楼氏改楼氏,勿扭于氏改于氏,尉迟氏改尉氏等等。前文所提到的如长孙嵩、叔孙建、于栗磾、陆丽、陆叡等,从魏收《魏书》起,已经从简用改过的姓。这是应当说明的。
  魏晋重视门阀,使少数大姓势族有特殊的社会地位。这本来不是什么好事情,孝文帝羡慕华风,连这件事也要学。北朝统治者是少数民族首领,要限制汉人大族特权并不很难,以前崔浩要“大整流品,明辨姓族”,无法实现,但孝文帝却是以鲜卑族皇帝的身份来办理这件事情。他把鲜卑的穆、陆、贺、刘、楼、于、奚(或作秘)、尉定为八姓,即鲜卑的高门,与汉人的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荣阳郑氏、太原王氏四姓以及赵郡李氏处于同等地位。他还命六个兄弟中的五个分别与李、郑、卢等汉族高门通婚,只有一个与穆氏结亲。北魏皇族早已与汉人通婚,这次的安排是高门对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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