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两晋南北朝

第63章


  以上各姓是最上层的。另外,地方上还有郡姓。有个争郡姓的故事,最能说明当时社会风气。薛氏该不该算河东的郡姓?一般都认为该算,孝文帝却独持异议,说早年有个薛永跟刘备到了蜀中,应该算蜀人,不能列人河东郡姓。其时有个直阁(统率宿卫侍从的军官)河东薛宗起,正执着戟站在殿下,他听见孝文帝的话,便跨出行列,上前争辩。他说其先人曾到蜀中,经过两代,便回到河东,至今又已六代,并非蜀人。他最后气呼呼地道:“算不上郡姓,活着有什么意思!”手上一使劲,把戟折断,丢在地上。薛氏竟因此争辩得以列入郡姓。孝文帝还笑眯眯地对他说:“卿不该叫‘宗起’,实在是‘起宗’啊!”
  孝文帝分别姓氏高低,当时就有人不以为然。李冲说:“傅说、吕望,岂可以门第得之!”秘书令李彪说:“陛下若专以门第取人,那么不知春秋鲁国三卿(按:即所谓三桓的季孙、孟孙、叔孙三氏)是否及得到孔门四科(孔门有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著作佐郎韩显宗说:“陛下怎么可以让贵者世袭贵显,贱者永无上进之路!”孝文帝对他们的言论都不肯接受,只说非常之才世所难得,若有其人,可以不拘常制而已。
  总之,孝文帝是要彻底革除旧俗,把南朝的典章制度全部搬将过来。他的改革促进了汉族与鲜卑族的融合,在历史上是有巨大贡献的。然在当时,却引起了一部分鲜卑人的强烈反感,其中也包括他的儿子太子元恂。
  元恂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却成了反对革除旧俗的先锋。他身体肥胖,嫌河南太热,一直想回北方。孝文帝给他汉人的衣冠,他背着父亲便常穿鲜卑族的服装。东宫官中庶子高道悦谏过他好几次,他恨得要命。八月中,他乘父亲到嵩山去的机会,带上左右心腹,逃往平城,临走时,还亲手把高道悦杀死。中领军元俨领卫兵拦截,闹到天夜,方才平息。次日一早,尚书陆琇飞马出城,向孝文帝报告。孝文帝大惊,令严守秘密,并且故示镇静,不立即赶回去。他回宫后,召太子来见,痛加训责,还与兄弟咸阳王元禧两个轮流动手,把元恂打了一百多棒,然后命人把他扶出去关禁起来。这一顿打得着实重,元恂躺了一个多月才能起床。
  闰十二月,孝文帝把元恂废为庶人,安置在河阳无鼻城,派兵看守。次年二月,御史中尉李彪秘密上表,说他仍谋作乱。孝文帝令人带毒酒到河阳,逼他自杀,其时年仅十五岁。
  太和二十年冬,还发生过一个事件。新任恒州(治所在平城)刺史穆泰与尚未离任的旧宫陆叡同谋,拟拥朔州刺史阳平王元颐,发动叛乱。幸而陆叡不主张立即行动,元颐又假装同意,立即向洛阳报告,孝文帝即派任城王元澄前往镇压。结果,穆泰率部西向朔州,想与元颐会合,却被元澄所派先头部队击败擒获。元澄到了恒州,逮捕陆叡等人。一场叛乱还未及爆发就被平定了。
  消极抵制比武装叛乱更难对付。朝堂上满座红袍,个别贵族如新兴公元丕仗着宗室长辈的身份,经常不改装束,有时改了,也穿戴得不成样子。孝文帝没有办法,只得不管。鲜卑族女子仍旧戴帽子,穿小袄,孝文帝问任城王,任城王推说改装的多,不改的少,敷衍过去,孝文帝很不满意。
  然而,从长远看来,孝文帝的改革是成功的。鲜卑人南迁后。汉人和鲜卑人在血统上相互融合,风俗上、生产上互相学习。他的政策顺应了历史潮流,而那些企图阻碍历史潮流进展的势力,不管怎么强大,最后总是要灭亡的。
  太和二十三年(499年)四月,孝文帝去世,享年仅三十三岁。太子元恪即位,是为世祖宣武帝。历史记载告诉我们:在公元6世纪初的宣武帝景明、正始年间,北魏文风大盛,燕、齐、赵、魏之间,教授者不可胜数,其弟子多的有一千余人,少的也有几百人。这虽则是在太和以后,然足以说明北朝文化日益发达的事实,大河南北已经完全摆脱了西晋末年丧乱以来停滞落后的状态。 
 
 
  
三九  齐、梁的更迭
  北魏孝文帝去世后将近三年,南朝发生了萧梁代替萧齐的事。
  在第三十六篇里,笔者已经提到南齐的第二代皇帝武帝萧赜。他年号永明,在位十一年(483~493年),几乎占了南齐二十四年的一半。对这一时期政治社会状况的评价,当时有两种不同的看法。
  其一是北魏使臣宋弁的看法。他答魏孝文帝“江南何如”的问题,说:“萧氏父子无大功于天下,逆取之后,不能顺守;政令苛碎,赋役繁重;朝堂上没有可以称作股脑的臣子,田野里有满腹怨恨的百姓。永明皇帝在世的时候能够安然无事就不错了,要传给子孙是不会有很大希望的。”他这话是在齐永明十年(492年)说的。
  其二是《南齐书·良政传》的看法。作者萧子显是萧道成的孙子,萧赜的侄子。他说:“十许年中,百姓无鸡鸣犬吠之警,都邑繁盛,士女富逸……”这是全部予以肯定的评价。
  究其实际,这两种看法都各有是处,也各有偏颇。
  “朝无股肱之臣”,确系事实。武帝即位不久,就杀散骑常侍荀伯玉、五兵尚书垣崇祖、车骑将军张敬儿三人,表现出他缺乏君主应有的度量。萧道成十四岁生萧赜,齐朝建国时萧赜年己四十。他以为自己曾与父亲“同创大业”,因而遇事专断,常常违背制度。荀伯玉就把太子的作为告诉高帝。高帝知道了大为震怒,即斩太子的亲信张景真,太子也险些被废。后来萧赜杀荀伯玉,为的就是这层旧怨。垣崇祖曾屡破魏兵,他的死是因为素与荀伯玉相厚。武帝担心他会发动政变,就硬装上一个“招结江北荒人,欲与伯玉作乱”的罪名,把他杀了。张敬儿只是个勇力过人的武将,没有多少见识,他相信梦兆,告诉别人自己梦中全身发热,又梦见故乡村中的树长得同天一般高。武帝知道了,认为他有野心,就把他杀了。
  武帝时,掌握中书省实权的是四个中书舍人,其中最受信任的是茹法亮、吕文显,都是《倖臣传》中的人物。茹法亮自己说:“这扇门里,一年可以挣一百万。”地方官常有调动,要能得任肥缺,就必须“孝敬”中书舍人。大臣王俭领国子祭酒,开学士馆,大兴儒学,是个正派人物。他曾因天文有变,极言“文显等专权询私,上天见异,祸由四户”。武帝赞赏他说的话,但是不照他的话改变现状,所以王俭只是一个可以做股肱之臣而又起不了作用的人。他死于永明七年(489年),以后南齐连这样的人也没有了。
  百性怨恨,那更是事实。高帝时使黄门郎虞玩之等检定“黄籍”(户籍,因用黄纸书写,故名)。武帝即位,另立校籍官,连续进行了好几年,民间已很不安。永明三年(485年),大贪官吕文度建议,凡违反黄籍制度的都得充军,百姓逃亡避罪的人数很多。富阳(今属浙江)人唐富之借此机会,利用迷信手段煽动群众,聚众四百人起事,攻陷富阳,很快发展到三万人。四年正月,攻陷钱塘(今杭州),即位称帝。这次事变虽则很快就被平定,但它反映出百姓的愁怨是毫无疑问的。检籍的事并不因此停止,到永明八年(490年),才规定“自宋异明(昇明元年、477年)以前,皆听复注(自昇明元年以前及今凡没有登记户籍的都可以补登),其有谪役边疆,各许还本”。其时因户籍问题而远戍沿淮一带的,有人已经充军达十年之久。
  永明时也有些好现象。
  竟陵王萧子良(武帝的第二个儿子)结交宾客,其中最著名的范云、萧琛、任昉、王融、萧衍、谢眺、沈约、陆倕,号为“西邸八友”,亦称“竟陵八友”,其余还有柳挥、王僧孺、江革、范缜、孔休源等多人。这确实是一时盛况。
  沈约、王融、谢眺在永明中始将四声(平、上、去、入)用于诗文,“立骈文之鸿轨,启律诗之先路”(钱基博《中国文学史》上册第189页),世称“永明体”。这是文学体裁演变史上的大事。萧子良提倡之功不可抹煞。
  八友之外的范缜是著名的无神论思想家,著有《神灭论》。他把形与神比作刀和锋利,“未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哉!”这是无论如何也驳不倒的见解。当时驳他的人极多,最好笑的是王琰,他说:“呜呼范子!曾不知其先祖神灵所在!”他以为这样一讲,范缜就无法反驳,不料范缜学他的调子,反击道:“呜呼王子!知其先祖神灵所在,而不能杀身以从之!”萧子良自己驳不倒范缜,使王融劝他不要再讲《神灭论》了,以免妨碍仕进,说放弃了此论,不怕做不到中书侍郎。范缜坚持真理,大笑道:“我如果肯卖论求官,早已做到令、仆(尚书令、左右仆射)了,何止中书郎呢!”看来那时还容许自由争辩,范缜尚书殿中郎的官可以照做,就是人家不愿意升他;萧子良也没有不许他进西邸,更没有迫害他。
  从上述的情形看,永明时期是思想活跃、文艺昌明的时期。
  永明时没有发生统治集团中自相残杀的惨剧,这与萧道成的告诫有关。他临终时对萧赜说;“宋朝若不是骨肉相残,。他族哪里能够取而代之,你必须引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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