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隐

15 (十五)


在略阳,提起乐家,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只因为乐家乃略阳首富,略阳城的金、银、玉矿脉十之八九为乐家所有,城内最大的银楼玉铺,都是乐家的,除此之外,乐家自上代起,也开始经营起药材生意,甚至是后来者居上,几十年下来,已经跟略阳传承几百年的药材大家齐家有齐头并进之势。但比起富有,乐家更出名的反而是乐家现任当家乐景阳和他的三个女儿。乐景阳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就在别人都惋惜着乐家香火后继无人时,他却将这三个女儿宠上了天。自幼聘请最好的师傅教导三个女儿琴棋书画,当成儿子般抚育,更是将女儿们带在身边,亲传生意之道。十数年过去,乐家三位小姐都是亭亭玉立,才貌双全,却不像一般大家女子那样柔弱,反而是独当一面,大小姐英气勃发,二小姐冷静干练,三小姐妩媚精明,各有千秋。提亲的人几乎踏平了乐府的门槛,却始终未曾见乐景阳点头应允任何一桩,人人猜想着乐景阳这万贯家财无人承继,定是万万不甘的,定然是要在三个女儿中选一人招婿,继承家业,却不知是三位小姐中的哪一位。直到那年,大小姐乐荷衣已是双十年华,乐景阳突然将之许配人了,让人惊掉下巴的是,千挑万选的不是世家公子,富家子弟,显赫贵族,而是乐府银楼的一个小小账房,并且不是招的上门女婿,而是奉上了几大车的嫁妆,将女儿嫁到人家的那一种嫁!再一年,乐家二小姐乐莲衣也许了人家,众人想,这回就算不是招的上门女婿,也该是门当户对了吧!结果真相再度惊掉了旁人的眼珠子,这回乐景阳不只将女儿远嫁到了关外,嫁给一个有着绿眼珠的异族人,而且,又赔掉了一大笔嫁妆。
    事情到了此处,略阳城的人算是明白了,都说百姓爱幺儿,原来乐景阳也是如此,想来,这乐家的万贯家财都是三小姐乐芙衣的。何况当年,这乐三小姐还是十岁的年纪,与其父受邀参加凉州刺史所办的官宴,宴会上有不少达官贵人,自是衣香鬓影,极尽奢华之能事。而她却指着一位夫人头上的盆步摇,不怕得罪人地说,好丑,连她家丫鬟的珠花也及不上。那位京里来的夫人自然不是简单人物,就连凉州刺史也要点头哈腰的赔笑,此言一出,整个宴会诡异地静下,人人脸色僵硬,为这不知轻重的小姑娘捏了把冷汗,那位夫人更是脸色极尽难看。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乐芙衣却从袖里取出一支精致典雅的金玉凤钗,赠与那位夫人,还说什么只有这钗才配得上夫人雍容华贵。那钗自是手工精细,大气雍容,那夫人当下便是转怒为喜,二话不说,褪了盆步摇,改插上凤钗。自此,那位夫人的首饰只出自略阳乐家,就连京里其他有些头脸的官夫人也群起效之,都以拥有略阳乐家的金银玉器,精美首饰而自喜。一个十岁的小丫头,就这么帮着乐家狠狠赚了一笔。自小便是展露出非一般的资质,呃……天生的奸商!所以,如果这乐家将来由乐三小姐承继,就算不是出于乐景阳的偏爱,也该是理所当然。
    结果,乐芙衣的婚事,再度让略阳城的人惊掉了下巴和眼珠子。又嫁出去了,是的,不是招婿,而是真的,嫁出去了。嫁的是鹿城(包头)的褚家,倒还算是门当户对,可是褚家是独子,自然不可能入赘的,那么……现在,乐景阳是想把这万贯家财都带进棺材里去么?可惜,大家还没有摸清乐景阳的意思,乐家这桩算是最为门当户对的婚事就出了差错,新娘子进了门,拜了堂,却还没入得洞房,就像个弃妇般被丢下,新郎官打马,火烧屁股不知道去了何处。再一段时间之后,褚家被人纵火,被烧的,不偏不倚正是新妇的院落,可怜乐家三小姐一介弱女子,就被活生生烧死在了房里,寻得时,不过只余几截残骨。听得噩耗,乐夫人当场哭晕了过去,乐景阳宠女儿本是出了名的,如今好好一个女儿嫁去了褚家,不但被人弃如蔽屐,还死于非命,他怎可能善罢甘休?当下带人上门,要褚家不肖子一命偿一命,褚家理亏,愿将家产悉数奉上以偿罪,乐景阳与褚家老爷毕竟是生死之交,终是狠不下心,然丧女之痛难负,当下割袍断义,誓言老死不相往来。喜事成了丧事,亲家成了仇敌,当真是令人唏嘘,这戏剧般的一出,转眼,竟已是五年。
    “真的是你!乐芙衣!”在这一句话响起之前,她已经五年未曾再听过别人这般唤她了,乐三娘,不!应该是乐芙衣极慢极慢回过头来,眼里弥漫的血雾慢慢散开,空茫的双眸内恍惚映出一人的脸容,很熟悉,刀刻一般的轮廓,刀刻一般的眉眼,他的眉又皱在了一起,像两簇小山,她扯开嘴角,想笑,却在那一瞬间发现眼里的世界,天旋地转起来。极快地趋身上前,展臂一捞,将突然软倒的女子揽进怀里,褚惊寒低眼看她,那苍白的脸色让他眉间又是一个深敛,语调喑哑问道,“还好吗?”
    乐芙衣在他怀中虚脱地睁开猫儿似的双目,却是在撞进他双眸,望清那眸底担虑的同时,倏然崩溃,迭声哭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这五年因着不肯服输的倔强,因着高傲的自尊,不敢回家,不敢探问略阳的一切,她以为,就算爹娘再气她,也会生活得好好的,她以为,她终会回家,只是会晚一些,她以为……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家?那里可还有她回去的方向?她……死了?不!她还活着啊,她分明还活生生的啊,为什么会有灵位?她还活着,还活着啊……乐芙衣还活着啊…….
    “正好,这一句,也是我要问你的!”他望她,淡淡笑问,笑意不及眸底。为什么?为什么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却还活生生在他身边?为什么五年了,她就在他身边却从不表明身份?为什么他几番试探,她终不肯承认?
    深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一幅泛黄的画卷在两人相对的视线中被展开,彼时,他青葱年少,她豆蔻芳华,一纸红彤彤的合婚庚帖,将他们连在了一起,不同的,是她的心甘情愿,他的无可奈何。
    已经很累了,从略阳到鹿城一路舟车劳顿,昨夜她根本是情绪高亢到了无睡意,今日天还没亮就被挖起来梳妆打扮,像个木偶一般被人摆布着,直到这一刻,被送入了洞房,她真的该累了。只是,脸儿烫热,掌下心房,像是闯进了一只小鹿,不受控制地撒蹄乱撞,只要想到她终是嫁了那个人,终是成了他的妻,她就不觉得累,一点儿,也不累…….桌上龙凤喜烛滋滋燃着,烛泪一滴一滴,庭院深深,前院的喧嚣不断,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却又奇妙地切入心扉,那热闹,是为了他,为了她,为了……他们……
    “哐啷”一声响,有些突兀,而后,喧嚣一刹那诡异地静止,片刻之后,再度喧嚷起来,却像是隐隐夹杂着争执的怒骂。
    心口不安地一缩,盖头下,笑意含羞的脸容微微一僵,而后促声问道,“什么事?”
    房门刚好被人攘开,方才嚷着肚饿,出去寻吃食的陪嫁丫头枣儿刚好推门而入,听这一声问,便是踌躇着走上前,嗫嚅道,“没……没事……”
    盖头轻掀,探出一双眼,猫儿似的妩媚,却含着犀利的光,捕捉到丫头躲避的视线,而后,落在那双不安扭绞着衣摆的手上,“说实话!”
    “褚少爷……不!是姑爷刚接到一封信,所以……所以走了,亲家老爷气得掀了桌子…….”她家小姐有一双让她无法说谎的眼睛,仿佛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所有,都将无所遁形。
    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盖头整个掀开,满室喜气的红却只更衬得新嫁娘脸色惨白,她刚刚拜了堂,新婚的丈夫,在他们的新婚之夜……走了?
    不该是这样,这是她的新婚之夜,她嫁的,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一个,所以,合该是花前月下,和美甜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独坐在冰冷的喜床上,伴着烛泪,到天明。除了稍早时,婆婆担心她,曾匆匆到了新房,隔着喜幛安抚了一番之外,没有人来告诉她事情的始末,有太多的烂摊子需要收拾,喜宴、宾客、流言蜚语,褚家和乐家,都已经颜面尽失,再也丢不起更多的脸。
    “噼啪”一声轻响,龙凤喜烛终于燃尽,在晨光透窗而入的那一个刹那,熄灭了。她眨了眨眼,站起身来,听着自己的声音,极平静地问道,“他往何处去了?”想睡又不敢睡,跟周公战斗了一整晚的枣儿闻言激灵着,站直了身子,却半晌无言。“我问你,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再发问,她的嗓音却拔高了数度,猫儿眼里冒着火,双手握着拳,牙关紧咬着,浑身颤栗。
    “我……我只瞧见姑爷骑马出了马房……没有看清……没有看清是哪个方向……”事实上,确实如此,那一人一马,从眼前掠过,就像是一阵疾风……小心翼翼地答着,枣儿抬眼偷觑着自家小姐的反应,下一瞬,却愕然地冲上前去,“小姐,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耳坠、发簪、珠花一一被扯落,发散了,脸花了,就连那身特意从扬州织锦坊订制的嫁衣,也被她猛力扯开,这处处喜气的红,精绣的鸳鸯戏水,龙凤呈祥,都只会一再刺疼她的眼。腕上那串打磨得圆滑玉润的翡翠链子被扯断,珠子散落一地,噼啪作响,连带着一滴晶莹,坠落在地面,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褚惊寒,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怎么敢,这么对我?
    “所以……你真的是……乐芙衣?”褚惊寒问,屏息,小心翼翼,他以为,那场尘封的婚礼,只是他一人的记忆。
    “是!”乐芙衣点头,那一声“是”,比想象中来得艰涩,记忆,总在把人愚弄,以为会记上一辈子,回首却发现,早已记不清最初,自己和那个人的样子,恍惚间以为早已忘记了,才知,始终记得分明,舍不下,放不掉,于是就这样记在了心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是,念念,不忘。
    “为什么……”声音有一瞬莫名的喑哑,那七七四十九盏长明灯,晃动的灯影没入他眼底,暗影幢幢,“五年了,你从不曾表明身份?”
    “为什么……”她回首望他,同样需要太多他的答案,“五年了,你却没有认出我呢?”就算那一场笑话般落幕的婚礼,就算她这个妻子,都不是他要的,可是五年的时间不短,没有朝夕相处,却已是这般熟稔,可他,仍没认出她!
    嘴角半扯,幽幽的苦,淡淡的嘲,半眯的眼里,悲凉漫溢,“我以为…….你死了!”所以有再多的巧合,他都视而不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人会喜欢看到自己的灵位,尤其是在她仍然活生生的时候,所以,她需要解释,那灵位上的乐芙衣三个大字,稍早时,见到的显然来此为她做法事,超度的娘亲和大姐,还有这满室为亡者引路祈祷的长明灯……
    她,不知道?褚惊寒挑眉,是了,既然她活生生站在他眼前,那么这当中,定然是有蹊跷的,这谜般的茧,需得层层剥解。“我离家月余,处理好事,在返家的途中,接到了消息,家里惨遭祝融之灾,燃尽的,正是你所居的院落。那火太大,没有人能够逃出来。”何况,找到的那几截残骨,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理所当然。
    心,“咯噔”一沉,乐芙衣站不稳地晃了晃,猫儿似的双目盈满仓皇,“可是……没有!我没有!那个时候,我根本不在褚家,事实上,你走的第二天,我也离开了!”为了找他,为了问个究竟,她抛开了所有的尊严,抛开她这一走,便是丢尽了两家的颜面,褚家不会接纳这样的媳妇儿,乐家她也无颜再回,她只能有家不能回,漂泊天涯的可能,只为了找他,问那句,为什么!
    那个时候,她不在褚家?那么……眸子深处一缩,褚惊寒有丝迟疑,“据我所知,你并未离开过褚家!”至少在他仓皇返家,到被爹撵出家门之间,他曾无数听闻过娘亲的哭闹,口中的“芙衣”如何娴静,如何进退得宜,如何孝顺……
    “我说了,我在你离开的第二天就……小沁?”乐芙衣先是反驳,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怔之后,一个名字从她唇间迸出。
    “什么?”褚惊寒挑眉,不解。
    “一定是小沁!我原本陪嫁的是两个丫头,小沁和枣儿都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枣儿年岁小些,心性不定,老是蹦蹦跳跳,可是小沁却是少年老成,聪慧敏锐,只是成亲那日,小沁不巧感染了风寒,未免忌讳,所以她就留在了客栈,没有随我一道入褚府。一定是我走了之后,枣儿回去找小沁出主意,所以……”所以为了维护她的闺誉和乐家的名声,为了保住这桩小沁和枣儿都知道,于她而言,太过重要的婚事,小沁一定是……才这么想着,她突然脸色愀变,目光深处不安地瑟缩,却是没有半分的闪躲和怯弱,转而定定望向褚惊寒,索要一个答案,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拽成了拳头,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你们为什么确定我死了?就只因为……那火很大,你们认定无人逃生?”
    褚惊寒望了她一眼,略显踌躇,所有的迟疑却最终在她定定的注视下,化为一记无奈的叹息,“因为我们还在你房里,找到了两具残骨,其中一具身上还有你随身的饰物……”
    脸色刷白,乐芙衣脚下倏地趔趄,猫儿似的双目转瞬间像是失了光彩,只余空洞,她失了神一般,只是几近无声地低喃道,“我走时,除了定亲时,你家所送的金玉算盘,其他的东西,我一样也没拿……”所以,是小沁代她死了吗?两具残骨……是两具!这么说,不只是小沁,就连枣儿,也没能逃出生天么?她在做什么?她以为她的离开最多是让她无家可归,可是小沁和枣儿……她们是为了她,才留在了褚家,也是为了她,才惨遭劫难,而她,甚至是五年之后,才得知她们的死讯?
    无声地,分明轻柔,他的手搭上她微颤僵硬的肩头,却带着那般沉重厚实的抚慰……
    猫儿似的双目一抬,乐芙衣脸色苍白,神色仓皇,“所以,我爹娘,我姐姐们……也都以为我死了?”褚惊寒一愕,怔忪之间,半晌无言。而这一回,她没有耐性等到他回答,方才娘和大姐的到来,眼前的长明灯和牌位上“乐芙衣”三个字已经告知她答案,于是,她倏地转身,朝着殿外奔去。五年了,她在做什么?觉得无颜面对家人,所以不曾有过一回,想要回到略阳,甚至刻意关住了双耳,不去听任何有关略阳,有关乐家的消息,可是家人却以为,她,死了?就在奔出殿外的同时,一双铁臂从身后探出,箍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拉扯回了殿中,“你干什么?你松开我!你松开!我要回家!我要见我爹娘,见我姐姐!”
    “你先冷静下来!你先听我说!你不能回去!”不顾她的挣扎扭动,褚惊寒只是牢牢箍住了她,双眉紧皱。
    “为什么不能回去?那是我家,那是我爹娘!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呀!”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有多痛,她无法想象!这五年,爹娘为她的“死”流了多少血泪,她不敢去想!所以,她要回去,必须要回去,爹……娘!心口紧缩得疼痛,一瞬间,视线模糊了,她才恍惚发现,竟是泪如雨下。
    “你冷静下来听我说!乐芙衣!”褚惊寒锁紧了眉,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可是效果不彰,她只一心想要回家,扭动着,挣扎着,哭闹着,怕弄伤她,他不敢太用力,她的手挥在他脸上,指甲划过他的脸颊,很奇怪,比起他从前受过的伤,那些根本都是微不足道,可是好痛!在瞧见她苍白的脸,满颊的泪时,那痛,又窜过心尖。他一咬牙,收紧双臂,加了力道,将她死命箍住,而后,拔高嗓音道,“那场火,不是意外!”
    终于,乐芙衣听进去了。她停止了扭动,停止了挣扎,停止了哭闹,只是沉默着,抽搐着,僵硬着,而后,终于极慢极慢地抬起那双红肿的泪眼,望向他……
    双目黯下,褚惊寒嘴角苦涩地一牵,缓下音调,重复道,“那场火,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的,要的,是你的命!所以,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你已经离开,如果不是小沁代替了你,你现在,真的已经死了!”
    心口一凛,有人……要杀她?光是想象,乐芙衣仍是难免倒抽一口冷气。
    “所以你要冷静下来,你不可以回去,不可以让人知道你还活着,否则不只是小沁和枣儿,甚至可能连累你的家人!”那个人要的,只是他的痛不欲生,所以,一切跟他有关的人,都可能成为伤害他的利器,而他赌不起,更输不起!
    “至少……至少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至少让爹娘知道她还活着,少为她伤点儿心,少为她落点儿泪,这样……也不行吗?
    轻叹一声,褚惊寒敛眉看她,眼底有太多太多的愧疚与心疼,“你承受不起那个万一!”
    所以,乐芙衣,还是只能是个死人么?她无所谓,真的,可是爹娘……“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谁让你偏偏嫁了我?嫁了一个……江湖人!”一江一湖之间,有多少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这五年,她就算没有全盘了解,也该已窥得一二了!他,身不由己!
    是他!原来……都是为了他!乐芙衣回首看他,泪如雨下,是她选择了他,是她种的因,所以无论这果是甜是苦,她都只能自己咽!可是她的爹娘,她的家人……
    被那目光,那泪水灼疼了心,褚惊寒眼里也蕴了泪,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里。她捏起拳头,一下又一下,捶打着他的胸口,肩头,泣不成声。而他,只能由她捶着,打着,拥着她,在她耳畔一再迭声重复着那一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芙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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