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三春归

尹阡陌突然开始思量，她是不是可以托慕容无卿去探一探他那随从的心思。
    可转念一思，她发现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男子语重心长规劝自家侍从的样子。
    罢……还是由她来吧……
    这么想着，她同慕容无卿稍稍聊了一会儿，见这不亚于夏末的初秋日头越攀越高，便在其陪同下回屋歇着了。
    与此同时，近来一直觉着月牙儿有些不对劲的慕容无心终于按捺不住了。
    在被少女避开却又好巧不巧地与她偶遇之后，男子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干什么？”月牙儿本欲埋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然后赶紧离开，眼下也只好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被迫对上了男子的视线。
    “问你话。”慕容无心直直地注视着少女的眉眼，嘴上刚简洁明了地作了答，随即就收到了对方似有似无的一个白眼。
    月牙儿没像从前那样开口数落他的不是，更没双目圆睁着给他一拳，而是径自沉着脸，朝一旁的空处跨出步子，显然是不打算搭理他了。
    慕容无心见状，来不及多作思考，下意识地就随着少女前进的步伐一路倒走。
    “你最近怎么回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略显晃动的脸，开门见山地发问。
    少女闻言心下“咯噔”一沉，她当即意识到，自身的异常恐怕已经表现得太过明显，但表面上，她仍是强作镇定，步伐不改，目视前方。
    “什么怎么回事？”她若无其事地反问。
    “就是……你怎么最近一看见我就跑？”
    “谁看见你就跑了？我又没欠你银子。”
    “你现在不就是在跑吗？”眼见少女面不改色地斜睨了他一眼，慕容无心倒是不慌不忙，这就特意冲着少女不断迈进的腿脚努了努嘴。
    “我跑了吗？我这是在走！”头脑灵活的月牙儿当场抓住了对方言语中的歧义之处，伶牙俐齿地予以反驳。
    “你……”即刻想明白了对方这一说的根据，慕容无心难得被噎了一噎，“你到底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嘴硬的少女依旧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她抬了抬下巴，两只大眼睛瞪圆了瞅着慕容无心，“莫名其妙……”
    说罢，她索性快刀斩乱麻，一边伸出一手使劲推了他一把，一边盛气凌人地说了句“让开”，紧接着就趁着倒退着走路故而没能站稳的男子一个踉跄的空当，撒开腿跑远了。
    殊不知这“热闹”的一幕，恰好落在了于远处驻足的慕容明珠眼中。
    在她看来，凭借不错的身手，此情此景下若是她那三哥意欲去追的话，那丫头根本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是，慕容无心偏偏没有抬脚去追，更没有施展轻功将人拦下。
    但话又说回来，看他那久久站立并凝望伊人背影的模样，分明是相当之在意的啊？
    等等……在意？在意？！难不成……
    慕容明珠蓦地瞪大了她那双漂亮的杏眼。
    莫非他们家除了要多一位二嫂，还会很快出现一位三嫂？
    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要多出两位嫂嫂的少女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完全忘记了自个儿也已经是个年近二十却仍未出阁的姑娘了。
    而这个时候，心生烦躁的月牙儿业已开始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尹府里到处乱转，最终干脆在绕了个大圈子之后，堵着心口回到了自家小姐的院子里。
    发现院里已然没了尹阡陌与慕容无卿的身影，她举步来到了女子的闺房外，张嘴唤了声“小姐”。
    得到了女子的允许，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看见对方正坐在椅子上绣花。
    见她来了，尹阡陌神色自然地放下手中的针线与绣品，随后就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瞧。
    于是，刚问完“小姐你中午想吃什么”的月牙儿不由得愣了一愣。
    “小姐……你做什么这样盯着奴婢看……”
    “月牙，你过来。”尹阡陌轻声细语地召唤着，使得原本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少女不明就里地领命，来到了自个儿的跟前。
    四目相对，一个疑惑不解，一个鼓起勇气。
    尹阡陌冷不防抬起胳膊，以双手握住了少女的柔荑。
    “月牙……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无心？”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少女登时面色一凝。
    她只觉一股血流倏地冲上了脑门，以至于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她不想承认。
    奈何连日来每每看见那个人同慕容明珠相谈甚欢的景象，她都会觉得堵心。
    奈何那个人的身边站着的女子不是自己，她就会觉得堵心。
    奈何一想到有个美丽大方的大家闺秀早在多年以前就与他相熟，她还会觉得堵心。
    她不是个傻瓜，这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她说不清这渐渐滋生的情愫缘何而起——大概就是在他舍身救了自己又跟自己日渐熟络的那一段光阴里，有一颗小小的种子便在她的心田里生根发芽了。
    她甚至曾经幻想，幻想着这个总是嬉笑着待她的男子，心里头是不是也已经有了她的位置？
    可而今看来，原来他对每一个女子都是那样的。
    不……应该说，他只有在面对慕容小姐之时，才是最与众不同的。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慕容无心看慕容明珠的眼神，分明就是调笑中潜藏着隐隐的温柔。
    这样的目光，她未曾在他看她的时候留意到过。
    这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月牙……”见少女凝眉沉默了良久，心下忐忑渐生的女子忍不住又呼唤了她的名字。
    “小姐……”月牙儿情不自禁地垂下了眼帘，片刻后，却又仿佛忽然作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她蓦地抬眸定睛，重新注目于面带忧虑的主子，“其实奴婢也没那么喜欢他啦……”少女蓦地展露笑颜，好像实情真就如同她说的那般无谓，“就是觉得，他人还挺有意思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尹阡陌微微一愣，旋即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直觉告诉她，面前的少女并未向她透露真实的想法。
    为的……大抵是不让她替自个儿担心吧。
    “月牙，”是以，尹阡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敛起双眉仰视着少女故作自然的脸，“虽然你从八岁起，就是作为我的侍女住在这尹府里，但我早就对你说过，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把你当妹妹看待的。”
    听似话锋一转的说法，不免让少女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然而不管怎样，对于小姐的这番话，她是毫不怀疑的。
    “月牙儿明白……”因此，掩饰用的笑容不消须臾就化作了发自肺腑的笑意。
    “那你……还不同我说实话吗？”本来是想鼓励她别对自己的身份有所介怀，孰料听了少女的回应，尹阡陌竟无意识地变换了谈话的思路。
    这一改，也令少女的脸色随之生变。
    “小姐……月牙儿……月牙儿说的就是实话呀……”心虚的少女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女子投来的视线，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还骗我……”将其闪烁的眸光尽收眼底，尹阡陌当场嗔怪着予以揭穿，“你的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这一下，少女除了语塞，别无他选。
    是啊……在这世上，没有人比小姐更了解她了。
    “好吧……我承认……我是挺喜欢他的……”是以，月牙儿只好垂着脑袋道出了心里话，“可是，小姐……”少女随即又难受地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瞅着她家主子，“他喜欢的……好像是慕容小姐……”
    据实以告的做法，终于令尹阡陌露出了笑容，却看得郁郁不得志的月牙儿一头雾水。
    小姐……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难道……难道她也希望无心跟慕容小姐在一块儿吗？
    误以为从来都是帮着自己的女子这回竟然要去帮着别人了，月牙儿一时又是诧异又是憋屈。
    连小姐都要站到慕容小姐那边去了吗？
    尽管少女也不是不能理解，鉴于自家主子与慕容无卿的关系，她会向着对方的亲生妹妹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她……她就是觉得好难过嘛！
    就在少女认为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继而按捺不住委屈之情的那一刻，尹阡陌冷不丁笑着开了口：“傻丫头，你弄错了。”
    月牙儿将欲皱成一团的眉毛鼻子顿时一松。
    “啊？”
    小姐……看穿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她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吗？
    “你弄错了，无心他不喜欢慕容姑娘的。”
    话音刚落，月牙儿就蓦地一怔。
    所幸她及时缓过劲儿来，期期艾艾地问：“小……小姐，你……你怎么知道……他、他不喜欢慕容小姐？”
    “无卿告诉我的。”尹阡陌如实相告。
    “慕容公子？”月牙儿半信半疑。
    “对。”女子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眼见对方仍是将信将疑的样子，她险些哑然失笑，“傻丫头，你还不信我吗？”
    “不……不是……那……”预料之外的讯息使得少女聪慧的脑袋此刻变得有点转不过弯，“慕容……慕容公子不会骗小姐吗？”
    “呵……”此言一出，尹阡陌终究是忍不住轻笑出声了，“说你傻，你还真是变傻了。”她不徐不疾地起身，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少女的额头，“无卿骗我做什么？他像是个闲着没事就说句谎话诓人的男子吗？”
    “可是……也许……”也许他没看出来嘛……
    月牙儿没能把话说完整，总觉得这么做，就好像能给自己多留一分念想。
    “也许什么？慕容姑娘是他嫡亲的妹妹，无心是跟了他多年的随从，他会不晓得他们两个之间是不是有过什么吗？”
    少女听着听着，不禁觉得：好像很有道理诶？
    见她歪着脑瓜凝神思索，眸中的忧郁之色渐渐被恍然大悟后的喜色所取代，尹阡陌就知道，这丫头总算是想通了。
    那么，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去确认另一个人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