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三春归

原本，慕容明珠还期盼着，月牙儿能以诸如“有活儿要干”之类的借口随她二人一道遁走，好给自家二哥以及未来二嫂制造一个独处的机会——结果，无疑是让她失望了。
    所幸一眨眼的工夫，月牙儿就蓦地注意到了她和慕容无心都在盯着自己看——后者更是悄悄地冲少女挤眉弄眼，显然是在暗示些什么。
    至此，月牙儿终于猝然还魂。
    “小、小姐……”她毫无预兆地转动脖颈，与尹阡陌四目相接，“那我……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突如其来的别扭说辞落入耳中，令女子难免一怔。
    这丫头今个儿是怎么了？平常她不这么同自己说话的呀？
    正纳闷着自个儿的贴身侍女缘何突然变得如此古怪，对方却已经倏地松开了搀扶着她的手，抬脚步履匆匆地朝着院外走去了。
    见此情景，慕容无心及慕容明珠也赶紧向女子行了礼、道了别。
    紧接着，男子快步追上了最先离开的少女，边走边压低了嗓音道：“今儿怎么犯傻了呀？”
    是的，在他的眼里，这月牙儿素来都是伶牙俐齿的，哪儿会像刚才那样，低眉顺目又磕磕巴巴地说什么“奴婢先行告退”？
    然而让慕容无心始料未及的是，少女闻声非但不予回答，反而还埋头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这一下，不仅是慕容无心摸不着头脑了，连身后目送少女离去继而全程目睹了这一切的尹阡陌，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下一刻，她的视线鬼使神差地转移到了追着慕容无心而去的慕容明珠身上，没来由地感到心头一紧。
    该不会是……
    遽然意识到一种一时间叫人难以置信但细细想来又合情合理的可能性，尹阡陌的脸色略有生变。
    而这一幕，恰好落在了收回目光继而看向女子的慕容无卿眼中。
    “怎么了？”负手而立的男子注视着那隐约透着忧虑和诧异的眉眼，轻声发问。
    女子闻言猛地回过神来，侧首与说话人面面相觑。
    她动了动唇，迟疑半晌。
    “哪里不舒服吗？”慕容无卿见状不免开始担心，因而蹙眉打量起她的脸来。
    “我……”话到嘴边将欲出口，却碍于某些忽然生出的念头而被女子硬生生地吞回了腹中。
    是啊，几个月前，她是把自己当作他未过门的妻的——所以，她可以不用避讳地询问有关他那随从的事。
    可现如今，他们的关系已然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是以，她要如何再像以前那样，问他慕容明珠同慕容无心之间是否存在些什么？
    “我……没什么不舒服……”犹豫了半天，女子最终还是泄了气，垂眸避开了男子的视线。
    “那你的脸色怎么有些难看？”慕容无卿微锁着双眉，难得锲而不舍地追问。
    尹阡陌闻言一愣，随即抬眼与之四目相接。
    她……有这么明显吗？
    见男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的眼眸，乌黑的瞳仁中透着隐隐的担忧，尹阡陌忽觉心尖一颤。
    从什么时候起，他看她的眼神已不似从前那般静无涟漪了？
    两相凝望间，脑海中冷不防回响起了少女方才对她说的话。
    我相信，姐姐就是那个人。
    二哥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就会用尽一生去对她好。
    她是不是……真的不该放开他？
    可是，思及不久前他无故晕倒的那一次，又顺藤摸瓜地想起了严良至今卧床不起的事实，尹阡陌鼓起的勇气又出现了消散的趋势。
    曾经的她，敢爱敢恨，从来不会如此。
    究竟是什么，让她变成了如今这个畏手畏脚、裹足不前的女子？
    “阡陌……”思绪渐行渐远之际，慕容无卿的一声呼唤拉回了她的思绪。
    话音落下，女子的瞳孔蓦然一收。
    是啊，敢说敢做，无所畏惧——这才是真正的她。
    既然他都已经暗示她，所谓的“克夫”一说乃是有人故意作祟，那么她就有理由再拼尽全力争上一争。
    “无卿。”暗自在心底作出了决定，尹阡陌情不自禁地握了握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之前告诉我，你昏倒的那一次，不是天意，而是人为。”突如其来的话语令男子面色微微一变，却没有动摇女子内心渐渐坚定的决意，“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了吗？”
    “……”将女子不再犹疑的目光尽收眼底，慕容无卿定定地注视着她的美眸，沉默了片刻，“抱歉，我还不能告诉你。”脑中闪过了那一夜密谈的画面，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但是，我可以向你承诺，距离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不会太远。”
    “好……”她定睛而视，“我等着你。”
    简单明了的四字，毅然决然的眼神，令慕容无卿没来由的神色一凝。
    他仿佛看见了多年以前那个敢于直面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女子，又似乎听懂了她言语间不容小觑的决心。
    他忽然在想，无论将来事情演变成如何，她都不会被轻易打倒吧……又或者，即便她被痛苦击倒在地，也终会有重新站起来的一日。
    而他，一定会陪在她的身边。
    如此思量着，慕容无卿不自觉地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一言为定。”
    是了，此言一出，驷马难追。
    尹阡陌仰视着他略微含笑的眉眼，徐徐扬起了双唇。
    孰料气氛大好之际，对方却冷不丁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方才就是在考虑这件事吗”。
    尹阡陌顿觉无言以对。
    果然……不论何时何地，慕容无卿都是慕容无卿啊……
    她……就别指望他会做出什么情意绵绵的举动了。
    暗地里哭笑不得了一时半刻，女子定睛注目于认真关心着她的男子，启唇答曰：“不是。”
    慕容无卿略显不解地看着她，眸中的询问之意显而易见。
    “我是在想……无心和明珠……他们……”一提及旁人的私事儿，适才还勇往直前的女子这就又期期艾艾了，“他们是不是……特别亲近？”
    他的弟弟和妹妹？
    慕容无卿的脑袋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两人嬉闹斗嘴然后一个被气得哭鼻子一个还笑得像朵花儿的场景。
    “他们……”是以，他忽然不晓得该如何形容自家三弟同四妹之间的关系了。
    孰料由此而生的迟疑，竟是惹来了女子的误会。
    尹阡陌见他难得吞吞吐吐，还以为慕容无心和慕容明珠之间当真存在什么非比寻常的关系，当即就心头一紧。
    “他们……该不会真的……”
    她没有接着往下说，但言下之意已无需阐明。
    是啊……一边是陪伴了她十年有余的小妹妹，一边是与她投缘的心爱之人的亲妹妹——万一她们当真都对慕容无心有意，那她该如何是好？
    操心到了姥姥家的女子睁大了眼注视着慕容无卿，多希望他能即刻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好叫她就此安心。
    而这个时候，猝然意识到什么的男子业已神色微变。
    “你……不会是觉得无心和明珠有男女私情吧？”他直截了当地问出口，直叫女子面露尴尬。
    如上神情，显然已经给予了他肯定的回答。
    对了，她还不知道无心其实是他的弟弟，是他妹妹的三哥。
    慕容无卿很快体谅了女子的误解，却忽而听得对方支支吾吾道：“因为……我看无心的样子，应该……是在你身边侍奉了很久的吧？那么他跟慕容姑娘……岂不是就相当于青梅竹马？”
    这种情况下，最容易日久生情了啊！
    青梅竹马……
    女子没好意思把话挑明的时候，男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重复了她的措辞。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那两个弟弟妹妹，的确是能称得上“青梅竹马”。
    在尹阡陌一本正经的注目下，慕容无卿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明珠和无心，不是你想的那样。”
    “啊？”
    “他们……他们的感情确实不错。”如果被慕容明珠听到这句话，她大概要郁闷得跳脚了，“就像是兄妹一样。”
    “兄……兄妹？”听闻了与自身猜测有所出入的评价，尹阡陌一时间难免愣了愣神，所幸她随即缓过劲儿来，意识到这于她的贴身侍女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真的是这样吗？”不过，她没能立马放宽了心，故而忍不住盯着男子追问了一句。
    “是的。”慕容无卿笃定颔首，这才叫她悬着的一颗心落地为安。
    “如此……我便放心了……”她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一双眼无意识地看向别处。
    “你那么想撮合无心和月牙？”慕容无卿千载难逢地管起闲事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女子实在太过重视此事，让他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关心起来。
    “他们若是能在一起，我当然乐见其成。”尹阡陌回过神来，凝眸于面色如常的男子，口中则是如实相告，“可关键在于，我看他们确实是对彼此有心……至少月牙她……心里头应当是已经有了无心。”
    诚然，回想起多日前少女的种种心不在焉，结合了今日她对慕容无心避而不语的态度，对自家侍女了解得很的女子，几乎已经可以确信这一点了。
    那丫头，十有八（和谐）九是因为多次目睹了慕容明珠同慕容无心谈笑风生的情景，觉着他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而相比之下，自己只是个国师府的丫鬟，不论是出身地位还是相貌才情，均是无法与慕容家的千金小姐媲美——何况，人家与慕容无心相识多年，相熟相知，哪儿像她，才跟他处了多久啊……
    所以，她才会郁郁寡欢，甚至开始退缩。
    可是，尹阡陌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妹妹就这样放弃她一生的幸福？
    自己一定……要帮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