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三春归

55 宫闱


新月如钩,寂静西沉。
    夜深人定之际,似乎是各种秘辛悄然滋生的最佳时期。
    深宫高墙内,夜里不当值的宫人们忙了一整天,这会儿都已经沉沉睡下了;后宫的嫔妃们盼了一天,也都揣着或多或少的失望,怅然入梦;唯有天权的一国之君以及深夜里依旧侍奉着的太监宫女等人,还在这深沉的夜色中保持着清醒。
    权恒帝坐在案前埋头批阅奏折之时,其近侍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御书房,轻声唤了句“皇上”。笔走如飞的男子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便听到了“宸钰公主求见”的禀报。
    “让她进来吧。”手中的朱笔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权恒帝面色如常地说罢,仍是头也不抬地看着案几上的奏本。
    近侍即刻领命而去,不一会儿的工夫,安坐在原处的男子就嗅到了一股飘然而至的香气。
    “臣妹参见皇兄。”宸钰公主施施然行至距离兄长约莫三米之处,不徐不疾地屈膝行礼。
    “平身。”一双眼依旧流连于白纸黑字,权恒帝未尝抬眼与来人对视。
    身为对方最宠爱的妹妹,女子倒也没有因此而面露不悦,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专注的模样。
    直到看似相安无事的沉默持续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宸钰公主忽然动了动唇,似笑非笑曰:“皇兄近来对臣妹……真是越来越冷淡了呢。”
    话音落下,权恒帝落在纸上的笔尖也随之一滞。
    他终于抬起头来,与唇红齿白的女子四目相接。
    “朕待你太好,你就寻思着一辈子赖在这宫里不走了。”不过话到一半,他就又神色淡淡地垂下眼帘,注目于案上的奏本了。
    这听似寻常的一句话,好像仅仅是兄长劝诫年岁不小的妹妹早日出阁的意思。
    事实上,权恒帝道出这意有所指的一言,本意也仅是如此——可惜言者的一片苦心,往往无法叫听者作出其理想中的回应。
    “皇兄分明知道,臣妹本就只想留在这宫中直至老死,又何必说出这样的话……”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仿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男子,宸钰扬唇似是笑着,眸光却是晦暗不明,“来伤臣妹的心?”
    “……”权恒帝看似无动于衷地执着朱笔,然那微微一动的眉心,却已经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
    “呵……”孰料就在他缄默不语之时,造成这一状况的女子却冷不防自顾自地轻笑出声,“何况,在这皇城里头,不是还有人比臣妹更为年长却迟迟未有出嫁吗?”
    话音刚落,男子就蓦地眸光一转,看向了巧笑倩兮的妹妹。
    对方所言,皇城上下只那一人,别无他选。
    而眼前的女子冷不防提及伊人,似乎远远不止是在拿她当挡箭牌这么简单。
    “别人不嫁是别人家的事,安排好你自己的婚事,才是你的当务之急。”下一刻,权恒帝又面色如常地低下头去,继续一目十行地看着折子上的文字。
    听着自家兄长左一个“事”右一个“事”的,宸钰公主非但丝毫不显不耐,反而依旧言笑晏晏的,意味深长地说:“皇兄对待别的女子和对待臣妹,果真是不一样的呢。”
    听罢女子颇具弦外之音的一句感慨,权恒帝只是稍作迟疑,便面无表情地回道:“你是朕的皇妹,朕自然待你不同。”
    呵……皇妹……
    然而这听起来再寻常不过的回答,却令女子暗自笑得古怪。
    他明明知晓,她是有多不愿做他的妹妹。
    心下这般思量着,宸钰公主目不斜视地盯着不远处若无其事的男子,见他明显是在避重就轻、装傻充愣,只得主动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皇兄既然如此在意,何不将人召入后宫,封妃封嫔?”
    不期而至的话语,终是令男子明显顿住了手头圈画的动作。
    “你在说什么?”他右手执笔,抬眼来望,好似完全听不懂女子所言何意。
    “在说皇兄心里头盘算着的事啊。”女子不慌不忙地作答,一双漂亮的眼睛仍旧神采奕奕地注视着男子,“这将近八年以来,但凡是上国师府提亲的人,不是半路上被飞贼抢了、被马车撞了,就是还没出门便被房梁砸了、被门槛绊了。若是换做一些会武的男子,譬如……严家的二公子。”她刻意顿了顿,同时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就会无缘无故地晕倒,且怎么也寻不出病因。”言说至此,她抿唇嫣然一笑,微微眯起的双眸透出了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皇兄该不会也像那些人云亦云的市井百姓一般,以为这种种的‘意外’,皆是所谓的‘克夫’之说所致吧?”
    他的皇妹,缘何会注意到这件旁人都未尝留意的事情?
    难不成是因为……
    因对方的一席话而心生疑惑,男子定定地直视着女子姣好的容貌,脑中思绪流转。
    最终,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不徐不疾地站起身来,权恒帝在宸钰公主的注目下,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跟前。
    “宸钰。”他唤了她的封号,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她那映着烛光的瞳仁,“朕多年前便已经同你说得很清楚,你我之间,只可能是兄妹。”
    话音未落,女子原本噙着笑意的脸就猝然神色一改。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好得占据了我心底里所有的位置,好得成了我此生不可替代的唯一?
    短暂的僵硬倏尔变作隐隐的嘲讽之色,女子毫不避讳地仰视着权恒帝面沉如水的容颜,抛开了所有的君臣之礼,直接以你我相称:“我记得我也跟你说得很明白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弃。”
    简洁明了的决意,让男子心下略有一沉。
    但是表面上,他也只得不着痕迹地蹙眉,而后沉着应对道:“可惜你永远也改变不了你我血脉相连的事实。”
    “这便是皇兄一直在意的东西,对吗?”孰料他的一番平心而论,换来的却是女子蓦然绽放的笑颜。
    权恒帝看着女子笑靥如花的脸庞,忽然间就说不出话来。
    “莫要胡闹了。”他沉着脸转过身去,起步欲走,却不料忽然被她自身后紧紧地环住了腰身。
    突如其来的举动直叫男子心头一紧——饶是他这个十几年称王称帝的九五之尊,早已习惯了处变不惊、见怪不怪,此刻也禁不住心跳加速。
    “宸钰!”他略一侧首,口中严肃地斥责着,奈何得来的却是女子双臂越发厉害的禁锢。
    “让我抱一会儿!”对方的声音随即便盖过了他的嗓音,她用她的侧脸死死地贴着他宽大坚实的背脊,好像恨不能将自己嵌入他的体内,与他融为一体,“以前我受委屈的时候,你都是温柔地抱着我,哄我入睡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如今你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那是因为你心里有了不该有的念想!”意料之外的质问终究是掀起了男子心中的波澜,他一边厉声说着,一边抬手使劲掰开了女子的柔荑。
    “什么叫‘不该有的念想’?”被弄疼了双手的女子顾不得纤纤玉手上的痕迹,抬头凝眸于成功挣脱了其束缚并霍然转身与她四目相对的男子,“我喜欢你,我爱你!这就是不该有的念想吗!?”
    “怎么不是!?”宸钰公主不顾一切喊出的话语几乎要叫她的兄长猛打一个激灵,“你我是兄妹,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我不在乎!!!”然而,显然已经一发不可收拾的女子压根听不进他的只言片语,只顾得上发泄自身压抑已久的感情,“我不在乎世人如何看我!我只要你!!!只要你爱我!!!”
    “你……”面对亲妹妹如此离经叛道、有违人伦的表白,权恒帝虽不是毫无心理准备,却也被惊得不轻,以至于一时间都不晓得该作何应对,“荒唐!!!”
    原以为这几年来,这个曾经痴恋他的妹妹业已渐渐地想通,肯像她的几个姐姐一样,寻个门第显赫的男子嫁了——谁知到头来,她竟是在不伦的爱恋中越陷越深!
    “呵……‘荒唐’……”耳听自己的一片痴心就这样被对方归为不可理喻之物,女子眼带泪光,颓然向后退了两步,“为何我对你十几年的情,在你眼中却只值这两个字?”
    两两相望,无言以对——权恒帝着实不知道,该如何让他这深陷其中的妹妹放下对他的执念。
    倘若换做是别人,也许他根本就不用理会,乃至可以直接出手,令其彻底从这人世间消失不见——可是,那是他血浓于水的妹妹,是他以渺小的力量竭力呵护着长大的妹妹,是在曾经旁人都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时候却还始终对他不离不弃、深信不疑的妹妹啊!
    他无法狠心将她舍弃,但是再这么下去,她要让他情何以堪?
    多年来为之深深苦恼的男子又一次体会到了一种无力的痛苦。
    殊不知压抑的无声之中,一个疯狂的念头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蚀了女子所有的理智。
    他只看到双目含泪的妹妹倏地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叫人忽觉不寒而栗的怪笑。
    “我会让你爱我的。”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