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三春归

这一下，尹阡陌哪儿还能当真安心。
    这丫头，分明就是找借口避开她的询问！
    如女子所料，在接下来的几次对话中，每当她意图探问时，少女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扯开话题，令她始终“求而不得”。
    是以，尹阡陌只得姑且放弃向其本人询问的念头，思忖着慕容那家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而这个时候，慕容无心业已在慕容明珠的帮助下找到了慕容无卿，并匆匆忙忙地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将一件十分重要的秘事告诉了他的二哥。
    “你打算怎么办？”简洁明了地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平日里时常笑若桃花的男子难得微敛着双眉，一脸严肃地注视着同样眉心微锁的兄长。
    “等。”孰料片刻后，慕容无卿目不转睛地看着别处，仅仅道出了一个字。
    “等？”颇觉意外的慕容无心忍不住重复了对方的回答，言语间的探询之意显而易见。
    “既然已经可以确定是他，那么下一个受害者，想必很快就会出现了。”
    “你是说严良？”
    “……”慕容无卿面沉如水地看向如此反问的弟弟——无需语言，那笃定的眼神便已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你想等证据自己暴露？”脑中思绪流转，慕容无心随即揣摩出了兄长的心思。
    “对。”
    “可届时就算你掌握了证据，又该如何同……同那个人说道？”
    “直言不讳。”慕容无卿从容不迫地望向远方的天际，口中不假思索地回道——四个字，一时间直叫他的胞弟为之心头一紧，“不管怎么说，我和他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言谈至此，慕容无心不再多言，只希望这一场风波，能够早日平息。
    然而他所心知肚明的是，要想看到风平浪静的那一天，就必须先历经大风大浪。
    果不其然，短短的两天过后，国公府就传出了严家次子无故病倒的消息。
    那一日，恰逢严诲之亲自上门，替自己的小儿子向故人之女提亲——却难料尚未得到尹攸肯定的答复，屋外就先跑来了一个心急火燎的家丁。
    “老爷——老爷——不好了——二公子出事了！”
    这一喊，让坐在尹府厅堂内谈笑的两位一家之主皆是循声望去——下一瞬，他们就都因听完了来人一番惊慌失措的呼喊而相继变了脸色。
    “二公子出什么事了？！”心下猛地一沉，严诲之先行霍然起身，睁大了眼注目于前来报信的家丁。
    “……”隐隐意识到什么的尹攸也跟着站起身来，目不斜视地盯着来人。
    “二公子不晓得为什么，突然就晕倒了！夫人、夫人请老爷速速回府！”
    话音未落，严诲之已是大惊失色。
    须臾，他下意识地扭头，朝着主位上的尹攸睁目而去。
    四目相接，两人皆是瞧见了彼此眼中不容忽视的震惊。
    不……那种谣言……那种谣言，他严诲之从来不信！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在他上尹府提亲的这一天……
    内心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慌来，严诲之只觉素来沉着冷静的自己，此刻竟也罕见地慌了心神。
    “国公赶紧回去看看吧！”所幸尹攸先一步镇定下来，皱起眉头好言提醒他。
    “好，好！”严诲之这才猝然回过神来，冲着同僚连连点头后，他就忙不迭举步匆匆离去了。
    待严诲之火急火燎地离开国师府后，严家登门提亲却不幸遭遇严二公子身体抱恙的突发事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尹府里头传开了。
    不到两天的工夫，这件怎么想怎么匪夷所思的怪事儿，就几乎传遍了整座天权皇城。
    国公府内，严夫人垂泪看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宝贝儿子，痛心惊惶之余，自然是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尹阡陌。
    诚然，若不是她的夫君瞒着她硬是要逆天而行，若不是那尹家的女儿委实是个生来克夫的命，她的良儿又岂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还有她的朔儿，她的朔儿……
    忆及陈年往事，心痛到快要发疯的严夫人狠狠地咬紧了牙关。
    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会让那个丫头进他们家的门！！！
    与严诲之大肆争执了一场之后，理智丧失的妇人甚至红着双眼放出狠话：如若她的夫婿偏要一意孤行，那么她就让严家红白喜事一道办！
    此言一出，严诲之不得不意识到：事情，变得相当之棘手了。
    他与她早已是老夫老妻，她的脾性，他再了解不过——平日里许是絮絮叨叨、唯唯诺诺的，纵使与他意见相左，到头来妥协的也通常是她——然而，一旦护犊心切的她发起狠来，可当真是会说到做到的。
    类似的猜想，亦浮现于尹攸的脑海。
    他想，这巧合到堪称诡异的变故一出，国公府内怕是要闹得鸡飞狗跳了——而严诲之，应当也会对这门本就不得他心的亲事望而却步了吧。
    只是……苦了他的陌儿啊……
    对皇城内愈演愈烈的流言蜚语早就心中有数，尹攸却也只能愁眉不展地将心事悉数掩埋——因为他实在不清楚，该如何安慰他那屡屡受创的女儿。
    她本该是被他放在心尖上疼爱的骨肉，可是这么多年以来……这么多年以来……
    是夜，气温骤降，夜色微凉，尹攸痛心疾首地立于窗前，百般无奈地闭紧了双眼。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嗓音。
    “大人，无卿可否求见？”
    不期而至的请求，令陷入苦涩沉思的男子鬼使神差地打了个激灵。
    “进来吧。”片刻后，他定了定神，面色如常地发话。
    “谢大人。”慕容无卿彬彬有礼地应声，举步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尹攸的书房。
    让尹攸有些意外的是，年轻的男子在进屋之后，居然回身阖上了原本敞开的大门。
    少见的举动叫尹攸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这是意欲何为？
    年过半百的天权国师目视来人一步一步行至他的跟前，从容不迫地朝着自己作了个揖。
    “时辰不早了，慕容公子有何要事？”
    “大人可知这些日子以来，阡陌一直都郁郁寡欢？”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来人猝不及防地提起了他的女儿，叫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不过无卿一开始并未想过，这一切，全是源于她最亲最敬的父亲。”
    对方紧随其后的一句话，虽然听似云淡风轻，却毫无悬念地令闻者心头一紧。
    “我听不懂慕容公子在说什么。”但是面上，尹攸也只得强作镇定，面不改色地敛起双眉。
    “无卿已经问过李大夫了。”孰料对方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这就提及了一个让他再度心生忐忑的人物，“‘无论你号出了什么样的脉象，都要当作什么都没有诊出’……这句话，大人应该还有印象吧？”
    话音落下，慕容无卿不出所料地目睹了尹攸眼中无法掩饰的错愕。
    “无卿并不是在责怪大人，毕竟大人……也有大人的苦衷。只是，我希望大人能够明白，如此做法，绝非长久之计。大人看似是在竭力保护阡陌，可最终……却只会让阡陌变得绝望。”回忆起女子那哭得通红的双眼和不住颤抖的双唇，慕容无卿只觉心上一堵，情不自禁地就多说了一句。
    然此时此刻，惊愕不已的尹攸已然顾不上与他探讨自家女儿是该有多伤心多难过，因为在他的心里，已有一个巨大的疑问挤占了所有的位置。
    “你究竟是谁？”
    四目相对，一个泰然自若，一个悸动不安。
    “慕容只问大人一句话，倘若现在有更好的法子能护阡陌一世无虞，大人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换做别的话题，兴许此等避而不谈的回答并不能令尹攸满意。
    但今时此日，涉及到自家女儿的后半生——他最关心的问题——这叫他不得不姑且放下适才的疑问，转而顺着慕容无卿的话头问：“我要如何相信，你可以有办法令陌儿一生无忧？”
    尽管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说法，可他连眼前的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都不知道，要他如何轻信——以至将最重要的女儿托付与他？
    “慕容不能用任何东西来向大人担保。”定睛注视着尹攸犹疑中夹杂着期盼的脸，男子神色凛然，“但是，慕容可以用生命作出承诺，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阡陌，纵使有朝一日我不在人世，我的家人也会竭尽全力保护阡陌。”
    “慕容公子今日既然会与我说这些话，就证明你对陌儿的事情是相当之清楚的。”听罢慕容无卿郑重其事的许诺，尹攸虽颇觉心动，却也知道心动并不能解决任何实际的问题，所以，他立刻就冷静了头脑，两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那么，慕容公子就该明白，寻常人家，是决计护不了陌儿的。”
    满怀愁绪的话音方才落下，慕容无卿面不改色，倒是尹攸自个儿倏尔脸色一凝。
    这一显而易见的问题，对方是个聪明人，不可能考虑不到。
    然而，他……却始终神色不改，就那样直直地注目于自己。
    慕容……慕容？慕……容？！
    “你是……”叫人难以置信的猜测遽然浮现于脑海，年过百半的男子情不自禁地睁圆了双目，一句惊天之语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
    “大人心中知晓即可，不必言明。”孰料慕容无卿却是镇定自若地伸出一掌，示意他莫要继续往下言说。
    至此，尚未从震惊中缓过劲来的尹攸只好徐徐合起了双唇，但一双凝眸于男子的眼却仍是盛满了惊讶。
    直到下一刻，慕容无卿忽而目光坚定地对他说：“现在大人可以相信了吗？慕容有能力……也有决心，去守护阡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