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未见春又深

44 霜林之染


下午与萧桁略谈了些过去将来之事,便获准告退休息。
    回到下处,我和衣靠在床上,想了想昔日之毅衡表哥与今时之广陵殿下,不由十分满意。
    诚然如他所言,我们十余年不通音问,但彼此的为人处事却依旧莫逆于心。今后,我即要用广陵这把剑,扫光宇文雍的鸡鸣狗盗、半壁江山和数十年来的乌烟瘴气,我才不管天下为齐为汉,便都归了毅衡表哥也无妨。何况萧桁有我襄助,早几年一统天下、御宇海内,也未始不是黎民苍生之福。
    因为踌躇满志,也因为连日奔波,一贯择席的我,竟然略略沾着枕头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依然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沦,依然在莫测的深渊中下坠,听闻泥犁地狱有九万九仞之深,我这般飘然而下要多久才能堕底呢?正在我神魂飘荡之际,忽有一人与我十指相扣,被我扯着,一起坠入地狱……不要不要不要,我为你抄了一百遍妙法莲华经,难道都是白费功夫?
    “繁露,快醒醒,快醒醒……”
    我骤然睁眼,依然是益阳郡守府内,窗外秋月才上三更。月华依然是衣冠齐整,神志清明地望着我。这情景……一如在云间宫内,她催我上早朝一般。
    我才从梦魇中回神,心跳极促,她一推我自然更为难受,我娇软无力按住她手:“别推我……”
    月华皱着眉,竭力压住眼神中的焦虑,道:“大魏雪城主在厅上向殿下索你。”
    哈!开什么玩笑,这比刚才的梦更离谱。
    我不由笑道:“神经病。”
    月华沉下脸,道:“要不要我给你一耳光?”
    来真的?我定定神,还是不可思议,望着月华做梦般地道:“容甯真的在郡府厅上?那我们也不怕啊,广陵殿下最会敷衍了,死不承认便是了……”
    欧阳莹抽回手,把衣衫往我身上一丢,站起来俯视我,声音清晰到极点:
    “雪城主说海其腾君遇刺垂危,欲见夫人,殿下若不放还,他日三军缟素,血洗益阳郡!”
    什么?什么!什么!
    我一瞬间心跳骤停,血液逆流,一言不发套上衣服,欧阳莹立刻为我理衣梳头。就在这片刻之间,我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她道:“骗人的,没这么巧,是计,是诈我!”
    欧阳莹讶然停手,却也有几分信了,她犹疑地望着我道:“可是雪城主一军主帅,若无缘故,岂肯如此轻率,亲自来益阳郡内?”
    这话是!而且从时间上来看,我失踪的消息需最快也要三日才能传到拓跋锋行营,两日才能传到云间城,若容甯得玉泉关信报,自己从云间赶来,最快也需要两日,前后总得四日光景才能到益阳,还得是他确认我与广陵有旧的情况。若是拓跋锋从行营飞书调他来,那就耗时更久了,还不如自己来要人。如今呢?这才三日,他就到了!他就到了!
    为什么这么快?为什么会是他?除非是拓跋锋离开玉泉关,一早就遇刺,飞书传他,他中道得悉我走,这才气急败坏,孤注一掷,前来向萧桁要人。
    一念及此,我心都冷了,衣衫之中仿佛裹着一团冷冰。
    大厅之中,火烛通明,萧桁居中而坐,身后侍卫之外只有裴致,而容甯竟站在厅中立等,孤身一人,他的人都在城外马背上伺候?!他就有这么急?他就有这么垂危!?
    我遥遥瞧见萧桁的神情似笑非笑,似信非信,而容甯从来没有这般盛气凌人,他在厅上柱剑而立,势在必得!
    我不由自主,从帷帘后几步走到萧桁身侧站住。容甯一见我,眼神恨恨,上前即抓我手臂,裴致提剑一拦,剑鞘相击,这声音听在我耳朵里倒好像报丧的响板。
    “雪城主,”萧桁道:“孤尚未曾答应你。”
    容甯毫无商量余地,望着他道:“此乃海其腾君侧室,不需要你答应。”
    萧桁笑道:“拓跋锋以势凌逼我萧桁的表妹,何其无礼!如今……”
    “若海其腾君今日见不到王樨,饮恨而终,他日我再来,何止是无礼而已。”容甯冷笑,转头向我斥道:“我在外等你片刻,若你果然不来,我却是要自去见郎主的。”说毕,竟然掉头出门,扬长而去。
    一阵秋风吹入,殿内垂帷上下飘荡,我骤然转头向萧桁:“你信不信?”
    萧桁干脆利落地迸出两个字:“不信。”他从椅中站起来,扭头看我道:“你呢?”
    “不敢不信!”我背脊上只觉得一阵冷一阵热。
    “呵……”萧桁微微一笑,道:“那你是想跟他回去?”
    “我也不知道!”此刻仿佛有千百根针扎在心里,一时思考不能。
    “要成天下之事,何至于为一人如此动心!”萧桁神色淡然,负手训我。
    “毅衡表哥,”终于我心死魂灭,神智清醒过来,望着萧桁苦笑:“樨迭逢家变,已然不祥。若还嫁两回死一双,这命也未免太凶了,你是我父族之亲,我还怕把你也克了呢!”
    “若真有命,克又何妨!”萧桁嗤之以鼻,又道:“但,若这是拓跋锋取你之计,你自己想,此去可是打手心关禁闭,就能完事的么?”
    我咬唇沉吟道:“若是今天海其腾君真死了,魏齐此刻翻脸,便宜了宇文雍,这与你的大计不利,更违我心愿;若是海其腾君无事,容甯此来只是计……我受此欺骗,必当千倍万倍以还之,总还是要回来见你的!”
    萧桁静默,忽道:“先是宇文鸿,后是拓跋锋……,于是表妹无心向我!”
    殿内死寂,我心如风,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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