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未见春又深

45 玉树之摧


夜凉如水,星河如霜,重山万里,荒漠无边,一队人马,驱驰不休。
    我不识路途,不明所以,心里与耳侧尽是狂啸的风声,我想不通,原来恐惧害怕,竟能够这样没有穷尽……
    “又二个时辰了,歇一刻再走。”
    在一处山路的背风处,容甯勒了马缰,转过头命部众稍事休整。
    他翻身下马,又向我伸出手,我扶着他,几乎是滚下马跌坐到地上,连着数日,星夜骑马,我确实是支持不住了。
    侍卫在路边生了火煮热水吃干粮,慕容薄给容甯拿了一份过来。
    容甯便拿着杯子问我道:“要喝水,吃东西么?”
    我扶着额头,忍不住苦笑,往日重现,但这回我是真的想吐了啊。
    “喝一点水吧,不然撑不住。”
    一路同骑冷漠无语,此刻他终于恢复好脾气,弯下腰把杯子举到我唇边。
    我定定神,一把抓住他的手,直视他眼睛,道:“海其腾君是真的遇刺垂危了么?”
    拓跋锋是真的遇刺垂危了么?
    我望着他的脸,这才几日不见,为什么我现在这样看不透!
    “是真的要死了么?”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快说吧,虽然无论是哪个答案我都怕听。他不死,我就受困;可他若真死了,我也难独活。
    情之误人,我变得这样?
    容甯目光闪烁,一径沉默!原来如此……
    瞬间我不由怒从中来,忍不住起手就是一记耳光。他不避不挡,坦然受之,于是四周一片死寂,再无人喝水吃肉。
    “你……”我倏然站起,恨不得把他军法处置。
    “王樨,你把他怎么了?!”
    随着一道尖利的顿喝,一阵凌厉的劲风扑来,我脸上一痛,容甯一把将我按倒在地,晕眩之中,我仰见他拔剑如一道弧光,众人兵刃出鞘,呼喝连连。
    晨曦之下,只见谢静山发丝散乱,衣襟染血,剑法依旧残忍,步伐却已迟滞,仿佛才从千军万马之中闯出血路一般。
    你把他怎么了!
    我昏了,我是真的昏了!
    我只顾着要她痛悔无地,忘记了她也可能迁怒于人。谢静山若发现云间山上再也没有王侍泽了,她一定会来找我,我等她时她不来,偏我走了她才来!她找不到我,自然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而拓跋锋呢,说不定正为着我不辞而别,心神不宁疏忽大意,于是……遇刺垂危!
    如斯悲剧,一再重演!我……简直不可饶恕。
    就在我百念纷至之际,不可一世的谢静山竟然被容甯一剑砍伤右腿,她身子一沉,众人更不容情,刹那之间,四肢血散,刀刃交颈,她妖艳的脸上毫无血色亦毫无惧色,身静如天际的山脉,陨落于荒地之上。
    我几步走到她身侧,缓缓蹲下,望着她与我一般冰冷的眼眸,道:
    “谢静山,你把他怎么了?”
    晨星岑寂之下,谢静山望着我微微一笑,道:“无论我怎样,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好,说得不是一回事。
    “是么?”我亦冷冷一笑,道:“那你找我做什么?”
    谢静山眼神飘逸,浑身杀意随着血液流失将尽,她寂然无语,难道就快死了?
    我用手推开那些刺着她咽喉的利刃,容甯伸臂将我隔开,道:“小心。”
    我望他一笑:“别这么偏心,她可是你亲姨娘。”
    容甯皱眉看了看地上的谢静山,不说话。
    “韵殊表姐,先杀亲夫,后杀妹夫,”我伸手握住谢静山冰冷的脸,迫使她看着我,“剑术出神入化,心肠堪比蛇蝎啊。”
    谢静山闻言浑身一颤,眼光如醉,声音忽然柔若一梦:“我没有……”
    “没有?那就是我看错了,王侍泽肋下的大洞不是你开的,他心里的剑伤更与你无关,所以,他去了哪里与你也不相干,你就不用关心则乱了。”
    轻轻几句话就教她再无斗志,我替她理理头发,武功高强受这点伤,应该还不至于被狼吃了吧?
    我尚未站起,谢静山忽然一把抓住我腕用力一拖,我就倒在她身侧,一手撑地。
    她的手冷如冰,却还是这般有力,容甯忍不住低喝,我赶紧冲他摇头,道:“不要紧,你静殊姨妈只杀男人,对表妹还是可以的。”
    “我没有杀他,”谢静山仰起脸,柔声向我道:“告诉我,你把他怎么了?”
    “你没有杀谁?姐夫还是妹夫?”我怒道,不要说他,说名字!
    “……什么妹夫?我不喜欢杀人……”一丝疑惑从她逐渐幽暗的眼眸中浮现,瞬间又消失于无限渴望之中,她望我道:“为什么侍泽不在云间山等我了呢?”
    “等了十年,变心了。”我道。
    “胡说什么?”谢静山格格笑道,一丝血从嘴角留下,“怎么可能呢,我不信。”
    “你以为他是伥鬼,被老虎吃了,还甘为驱使么?”我这句话为她准备了很久,可真正说出来,却没有想象中的痛快淋漓,只觉得无限悲凉,无限寂寞。
    便在瞬间,两行清泪从谢静山的脸上落下,滴于边塞外的沙土之中。
    其实,她何止是云间第一高手,更是幽州第一美人,如此举世无双,却从来都寂寞,也许有过瞬间的温暖,可是握剑的手把握不住这样的幸福,于是她还将永远寂寞……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谢静山忽然伸手摸我的脸,雪白的掌尖沾满我的血迹,她望着自己的手指,又无比震恐地看着我道:“我真的不是故意,侍泽,原谅我,好么?”
    ……她疯了么?我闭上眼睛,一想起拓跋锋,却又忽然怒到无极限,缓缓道:“你是谁?我都不记得了。”
    谢静山紧拽我的手忽然软了,仿佛一朵花凋谢于沙漠中,她颓然瞑目,泪未尽,血将干。
    “郎主他没事,你饶了她罢……”容甯忽然附耳对我道。
    什么!你们究竟要折磨我到何时?
    我猝然回顾,发现他手持之剑,竟是王侍泽的巨阙……
    爱憎争前恐后地穿过我灵魂,刹那之间,我不知是该放声痛哭,还是仰天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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