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君下妾

26 不伦之爱


鬼帝边说道,边握着扇柄,朝二楼的西南角迢迢一指,我顺着扇子指的方向看去,见廊柱后站着一道人影,两道目光恰好对上,然而百里婴逃开了我的目光,别过他冰霜似的脸。
    鬼帝并不在意他的反应,依旧享受着他的鲈鱼宴,对我说道:“那小子刚来鬼界时,可不是一般的闹腾,又哭又喊地叫了你三天,后来孤把他收作贴身护卫,日日教他怎么杀敌,他就不吵不闹了。不过话说回来,百里他资质不差,也曾是你的徒弟,怎么一点功底都没,你都教了他些什么?”
    我抿了口酒,默默不答。
    “也罢,估计不是正经事。”鬼帝爽朗一笑,接着说道,“孤很喜欢那小子,那小子对你也不是一般的喜欢,别看他冷冰冰的,那是在和你赌气,谁让你喜欢上那个叫‘世玉’的男子。不过孤不怪你爱上凡人,毕竟孤也和你一样,只不过那段爱情,是不会有结果的。”
    鬼帝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心头的肉里,虽然很不好受,但那是事实。于是我说道:“臣明白。从前臣因为顾虑爱不能长久,所以向命运屈服,选择从他身边逃走。可如今臣只想争一朝一夕的相伴,纵使如朝露转眼即逝,也想紧紧握住他的手,拼力扼住命运的咽喉。所以臣告诉他,臣很喜欢他。后来他上了战场,臣下了地狱,臣所期待的相伴,只有短短三日,但也足够了。臣是鬼,不敢贪,请帝君放心。”
    “如此一说,孤是放心了。”鬼帝点头道。从怀里取出一枚玳瑁做的小方盒,把它推到我面前,说道:“这是孤给你和百里的贺礼,看看喜不喜欢。”
    我没有打开盒盖,而是推了回去。
    “臣还不想嫁。”
    “为何?”
    “帝君将凤位空置许久,等的不正是女姜吗?臣也是一样,终其一生,都在等那个不可能的人。”
    我和百里婴的婚事就这么吹了,鬼帝撇撇嘴,找不出话来反驳我,只好悻悻地收回贺礼,用筷子戳了几块鲈鱼塞进酒里。
    吃完这顿鲈鱼宴,我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前,我被百里婴拦下了,他的眼睛红红的,像快哭出来似的。
    他颤着声问我:“师父是喜欢婴的,对不对?”
    我走上前踮起脚,搂住了他的头,用下巴抵着头顶,柔声说道:“阿婴,是疼爱,很疼很疼的关爱,但不是那种喜欢,我的小王八,该娶个更好的姑娘。”
    说完,我毅然松开了手,推门而入,“砰”地一声合上了门扉。
    门外沉默了许久,随后敲起门来,咚咚咚地响着,伴随着叩门声的,是百里婴一声声的呼唤:“师父?师父!师父——”
    我却始终没把门打开。
    “师父!开开门好不好?婴有话要问师父!”
    我捂住了耳朵,蹲在门背后,不理也不睬。
    “师父!听婴一句话!世玉他已经死了!”
    我听了一震,不说话,只是轻轻将门拉开。
    “师父只剩下婴了......”百里婴低下声,缓缓语道。
    我盯着眼前的少年,过了良久,方语道:“你说什么?”
    “师父身边只有婴了......”
    “不是这句!”我粗鲁地打断了他。
    百里婴蓦地怔住了,微启着嘴唇并不作答,只听身后传来鬼帝的声音。
    “你等的人死了。”鬼帝扶住门栏,对上我的眸,说道,“孤去见阿姜时,她告诉孤的。大周的七皇子打了胜仗,却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不幸遭遇刺客追杀,坠落悬崖尸骨无存。”
    我垂下头思忖许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说:“臣不相信。”
    “孤也不信。”鬼帝将手中折扇啪地一合,说道,“在孤的阴阳簿里,他的阳寿还没有到尽头。怎么样,要不要与孤做个交易?”
    鬼帝告诉我,他可以放缓对我的流放,允许我在阳间找世玉,但相应的,我必须放弃朱姻阁,让阁中众鬼去阴间生活,这就是不伦之爱的代价。
    “孤给你三日,三日很长,对于那个人而言,多活一日也是奢侈,孤想你应该能明白。”鬼帝撂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我倚着墙壁,身体不由得滑落下去,木讷地坐在墙根。这时百里婴走了过来,在我面前停住了脚步,好一阵地看着我,而后又离开了。
    我在静默中坐了三日。
    三日后,当黎明的微光从云巅照落,朱姻阁外的常青树下,我解开白马的栓绳,爬上马背握紧缰绳。白马踟蹰不前,在原地来回踱着,我微微仰头,看向那栋绯红如血的鬼阁,见阁里的上千窗牖都半启着,用无言的目光悄悄送我离开,我哽咽不能自已,低声喝了声“驾”,折身往山下行去。
    白芷与娘亲的一片心血,终究毁在我的手里。
    我策马去了世玉出事的山崖,那里躺着片狼藉的竹林,在大雪覆压下,成了斑斑驳驳的绿白,隐约能见昔日的杀伐景象。
    我沿着崎岖的山道,寻找着世玉留下的痕迹。在荒凉的山野里,直到夜晚来临,才会有窸窣声响,那是飘出坟地的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山径上,偶有几个透明的身影,弯下腰瞧着我面前的土地,困惑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很重要的爱人。”我答道。
    “是纤瘦柔韧的竹子吗?是泉眼口的小兰花吗?还是哪颗漂亮的小石头?”
    “是个有心跳,有温度的人。”接着,我把世玉的模样仔细描述了一遍。
    他们都好奇又耐心地听着,似乎不曾觉得爱人会是个人,然而山间的花鸟草木,已是他们热爱的一切。这里的鬼,如同清晨的阳光般澄亮、单纯,甚至与我一起找起世玉来了,他们中间有目睹过那夜追杀的鬼,有的鬼说:“很多黑衣人从山腰处蹿出,拦阻着一行人马,看样子不像打劫的匪徒,没开口要金银珠宝,而是简单谈了两句话,就打打杀杀了起来。”
    “我们这里很少有夜行人,那晚打闹声实在太大,所以大伙都过去瞧个究竟,后来看到两三个人冲出黑衣人的包围,在黑夜里摸不着路,直往山头的悬崖飞奔,那些黑衣人一直追,一直拼命地追,把竹林都踩得不成样子,最后几人都没路了,才停下来。”
    “我记得有个人被叫作七殿下,那个人似乎就是被追杀的。”
    一旁的鬼听了连连点头,补充道:“我也听见了,而且看到了那个要杀他的人,说不上来有多么严肃,但就是很冷漠,让人不寒而栗,谁见了都不敢轻易靠近。”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我急切地追问道。
    “后来那个七皇子被逼下悬崖了,是被人用手推下去的。”
    “崖底是很深的潭水,就那样掉下去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耳旁的话语渐渐模糊了,我转头望向高高的山崖,目光停滞在那悬崖边的草上,在寒烈的风中摇摆,却深深地扎根入土。
    过了半晌,我回过神来,抓住身旁的一个鬼,问道:“山崖下的河水会往哪里流?”
    他指了指东边的天空。
    “会经过几个村子,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能被人捞上来,可那么多村子,村子里又有那么多人,谁知道会在哪户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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